在砖坝子奔跑的童年
作者 ▏寒江雪
有天晚上在群里面跟朋友聊天,大家忽然讨论起童年在家挨打的记忆。一个二个好像都被打过,说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堪回首的样子,唯一我好像回忆不起什么时候挨过打,想了半天,童年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70年代末期,我在父母单位的子弟校读小学,那时我最爱跟班上的同学扯起嗓门吼起一首自编儿歌:
1962年,
我在幼儿园,
吃的是瓢根儿饭,
坐的是摇摇船……
一边唱,同学们纷纷绘声绘色的讲起幼儿园的那些童年趣事,不时乐得前仰后合,咧嘴开怀,那一刻好像又是只有我没幼儿园的丝毫的记忆……
有天放学回家早,我终于好奇的问父亲,为什么我没有幼儿园的回忆啦?父亲很认真的告诉我,说我根本就没有在幼儿园待过几天。父亲的话很是让我大吃一惊。
随后父亲原原本本告诉我,因为生下我的时候,他都快满五十岁了,按我们成都话说,我属于父亲的老幺儿。
起初把我送到厂里幼儿园时,总是有点舍不得的样子,天天上班中途,总要偷偷跑来幼儿园门口看看我。
父亲的行为被老师发现后,大为不悦,于是就直接了当怼父亲:你要是那么舍不得你娃娃,要不你就自己带回去吧!
当年父亲虽然已不年轻,但也气盛,加上爱子心切,毫不示弱的说,带走就带走!立马把我从幼儿园领走。
从此以后,我就天天跟着父亲开始了在山坡工地上“放敞马”的日子。
后来我反思自己小学初期成绩不好,应该还是跟没上幼儿园有点点关系吧?毕竟欠缺了学龄前该学习的基本教育。
过去好多熟悉我的老前辈,后来看到我,每次都喜欢开玩笑的打趣我,说我是在砖坝子长大的。我总是微笑着,无可否认,事实如此。
我父亲当年是在一家砖厂上班,随着他年龄大了,也许是照顾吧,后来就在山坡的工地上看守挖土机,我为方便上学,随父亲一起生活。母亲因上白班,每天则独自步行回万年场那边的家。
我与父亲的家是随着挖土机工作的地方走。说起来那时的家,其实就是父亲在山坡工地上的一个“鸭儿棚”,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单人床加上牛毛毡改造的一个小窝棚。
这个小窝棚因为孤零零地摆放在荒野山坡,人睡里面冬天冷,夏天热,尤其半夜遇到刮风下雨,床顶的草衫还会被大风吹出好几米远,要是再逢着打雷扯火闪更让幼年的我只好把头深深埋进铺盖里去躲藏。轰隆隆的雷声不绝,像是天上滚动着两个巨大的铁球,响彻在头顶,在耳畔,有时又似乎令我脑海浮现出天空中“火闪娘娘”狰狞的面目,只要她一龇牙咧嘴,就一道闪电伴着雷声而来,接着就是滂沱大雨,待到第二天风停雨驻,从床上下来,地下完全是泥泞,无法穿鞋行走,童年的我常常就赤脚奔跑在山下的砖坝子附近,那时最令父亲不安和担忧的就是生怕我长大患上风湿病。
那时有苦有乐,我们的“家”在一个视野广阔的小山坡上,山坡上没有树,四周只有野生一人多高,绿色的蓖麻树和周围飞舞的红蜻蜓,以后每每在学校里音乐课堂唱起那首歌:“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我想,就是在砖坝子奔跑的那一天吧!
每当夕阳西沉,满天都是红彤彤的一片,把青青的小山坡浸染如锦绣一般,我时常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等父亲去工厂食堂“打饭”,一边痴迷的凝望着天边的晚霞,一边等着父亲归家,脑海里不时迸发出《大闹天宫》中孙悟空脚踩祥云的画面,有时看到了黄昏晚霞里透出云层的几道霞光,犹如天上的仙女照在地面的镜子,几道光束照在青草地,照在小池塘边,在梦幻般色彩斑斓的云层中,似乎置身于童话的世界,我也会天真的跑到霞光下,穿来穿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跑累了又坐到家门口,这时远远的望到山坡下砖坝子走来一个人影,越走越近,正是父亲提着饭盒向我走来。我们在家门口吃饭,没饭桌,没凳子,于是就地取材,捡几匹七孔砖来做桌子和板凳,特别的简陋,那时就特别羡慕别人可以进屋在家里吃饭。
父亲不停招呼我赶快吃饭,不然饭菜冷了。
话说那二年每个月吃饭都是有定量的,父亲总是精打细算的安排好了每天每顿饭的量,这样才可以够吃一个月。然而,或许是我长身体的缘故,每次总觉得不够吃,一阵狼吞虎咽吃完还觉得饿,童年的我带着狡黠的目光,望着正慢条斯理吃饭的父亲说:爸爸,你的饭吃得完不?
父亲听闻我的话,起初不明就里,还问我是什么意思?我一副小大人模样的说:爸爸,要是你吃不完的话,我可以帮你吃!父亲似乎恍然大悟,马上改口说,我就是吃不完,那你帮我吃点吧!后来,父亲每顿吃饭分饭的时候总是要多分些饭在我碗里,让我帮他吃。
父亲的工作主要是守夜,白天挖土机有师傅在工作,他一般就躺棚里休息,晚上他工作巡夜的时候,我则在棚里睡觉,我们这样刚巧错开时间休息,勉强避开了床小,两个人挤着睡的难题。
在山坡工地上,没电没水,虽说枯燥,但一到晚上,尤其夏夜还是挺美的,当夜幕降临,夜空中群星闪烁,月光如水,洒遍整个荒野,倾泻在周围小山坡,砖坝子,草堆,晾房,以及很远很远的砖机车间,恍如白昼,周围的草丛,池塘也响起了蛙虫此起彼伏的奏鸣曲,一派欢乐夏天的景象。
山坡上凉风习习,夜色中,我守着父亲,一边学着唸:啥子大?天大,啥子天?广东天,啥子广?湖广,啥子湖?茶壶,啥子茶?春茶,啥子春?杨柳春,啥子杨?咪咪羊,啥子咪?眼睛眯……夜色宁静,山坡上轻轻荡漾着我们父子俩串串笑语。
整日在工地上的生活,有时没有开水泡茶也会让父亲心情烦躁,特别晚饭后,找父亲要五分钱去看厂里放电影,父亲也会发火让我自己去找耍的,不要去烦他。我往往会知趣的跑工厂电影院瞎逛,或者守着电影院大门,寻找机会,比如趁人多溜进去。
有一回,跟几个小伙伴一起翻窗逃票看了一场惊险的反特片,等看完出来已经是深夜,观众出了电影院很快就一哄而散,各自三三两两的奔向自己的大院或宿舍,唯一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往无人的砖坝子走去。
夜晚的砖坝子十分沉静,偶尔前方会有两盏路灯静静的发着光。由于刚刚我都还沉浸在电影中的故事情节里,前面昏黄的路灯,加上我走路的脚步声似乎都在增加恐怖的气息,我不时回头看身后是否有人跟随,头皮开始发麻,心跳加快,生怕前面草堆里钻出一个披发穿白衣的女鬼……
毕竟是小孩子,当时竟然幼稚的突发奇想唱首歌,自己可以给自己壮胆,或许也可以惊吓跑“坏人”,于是乎,一边引吭高歌,一边飞快奔跑。正在毛骨悚然,被黑暗笼罩在恐惧而冷汗直冒之时,忽然看到黑暗远处的山坡有一个小红点在忽闪忽灭,虽说它是那么的微弱,可在这黑夜里,在我的眼里却是那么的“显眼”。
我有些激动起来,那小红点一定是吸烟发出来的红光,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父亲正坐在山坡上抽着他的叶子烟正在等我吧!放缓脚步,试探着朝前方黑暗处接连清脆的喊了好几声:爸爸,爸爸,爸爸……话音刚落,前方黑夜处很快回应过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哦”的应答声音,就在这么一喊一答当中,猛然抬头望天,刚才还黑漆漆的夜空,这时好像所有的星星都被黑暗中的小红光点亮,变得星光灿烂,一下子,我不再惧怕。
现在回忆,我怎么会挨父亲的打呀!那时的我聪明又伶俐,有一回,等中午放学回家,这才发现挖土机不见了,我们的家也没了踪影,一下慌了神,那时又不像现在有电话可打来询问,我只是灵机一动,背着书包急匆匆的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坡,气喘吁吁的从一号砖机找到二号砖机,后来总算找到了父亲看守的挖土机,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原来临时有工作任务,来不及通知我,父亲也很着急,幸亏我自己找到了。
在山坡上工地上住的那段时光,父亲时不时还喂养一两只小动物改善伙食。我按照父亲教我的方法,除了在荒山坡上扯兔草,还用一根竹竿赶着大白鹅在砖坝子去吃青草,等着鹅的颈部鼓起包后,才踩着夕阳用竹竿指挥大白鹅摇摇摆摆的回家。
后来,经常听过路的人跟父亲夸我,说他不在家的时候,每次都看到我乖乖的守着窝棚门口,生怕兔子和鹅被别人偷走……
随着我一天天的长大,快到五年级的时候,父亲的单位开始分福利房,父亲不善言辞,只是写了一个申请,好在他有开挖土机的同事冯伯伯全力帮我们忙。后来听父亲说,当时现场火药味十足,为人耿直,好打抱不平的冯伯伯现场发飙,又是拍桌子,又是拍巴掌,与负责分房领导据理力争,摆明我们的诸多困难,争得面红耳赤,我们这才有机会分得了一套小住房,终于我结束了砖坝子奔跑的生活。
因为有童年砖坝子的那段艰难,不堪的日子,如今,我觉得现在拥有的都是幸福无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