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熟悉的只是“半个”袁绍? | 刘三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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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节目,我们终于借郭嘉这个人的经历,将曹操集团中核心谋士的关系和角色进行了梳理,当然,至关重要的荀彧,回头要专门细聊,在搞清楚了曹操一方“神机妙算”的本色之后,还是说回官渡之战,说回袁曹的争雄。

也要回答一下上期节目提出的问题,那就是曹操与袁绍的争雄,到底是不是智力碾压带来的胜利?

答案其实是否定的。

在《三国演义》中,袁绍除了在面对董卓的时候硬气了一回,收拾韩馥的时候奸诈了一次,一直是以一个志大才疏、优柔寡断的形象出现的,这种认知,其实与《三国志》、《后汉书》中讲述的袁绍形象的“一半儿”非常相近。

为什么说是一半呢?

因为袁绍在小说里的两次硬气,本就改编自史书,《后汉书·袁绍传》和《三国志·袁绍传》里都有,而史书里有的袁绍性格高光时刻,《三国演义》却给改没了。

在界桥之战中,前锋鞠义大胜公孙瓒后,袁绍在十多里外的主营里略有懈怠,就遭到了公孙瓒2000骑兵的突袭,此时,袁绍身边只有强弩数十张,大戟士百人左右,立刻就被围了好几圈,结果是:“射矢雨下”。

这也是游牧骑兵的常规打法,就是弓箭洗地,当时田丰在袁绍身边,就要扶着他到墙后躲避,袁绍的反应,在《后汉书》中的记载就是:

绍脱兜鍪抵地,曰:“大丈夫当前斗死,而反逃垣墙闲邪?”促使诸弩竞发,多伤瓒骑。

这句话,画面感很强,只见袁绍把头盔往地上一扔,大吼一声,大丈夫当向前拼死,难道反身躲在墙壁间吗?说完,督促强弩士速射,一下子杀伤了不少公孙瓒的骑兵。

重点是,此战袁绍赢了。

在《三国演义》里,前半截都差不多,只是公孙瓒的骑兵中多了一位赵云,后半截原文是:

袁绍当先赶来,不到五里,只听得山背后喊声大起,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三员大将,乃是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因在平原探知公孙瓒与袁绍相争,特来助战。当下三匹马,三般兵器,飞奔前来,直取袁绍。绍惊得魂飞天外,手中宝刀坠于马下,忙拨马而逃,众人死救过桥。

结果成了:

袁绍输了一阵,坚守不出。

当然,袁绍和公孙瓒的胜败,没人在乎,界桥之战的主要意义就是让“赵四爷”和刘关张见面,顺便展示下“三英”的武勇无敌,杜撰一点情节,也是很正常的。

而袁绍的另外一次露脸,在《三国演义》中干脆没有展示,那是袁绍与公孙瓒罢战谈和之后,袁绍在“上巳节”跑到邺城外的薄落津搞野餐会,不想,城中兵变,黑山贼于毒等人顺势攻占了邺城,息传来,各人的反应大不相同,史书的原话是:

坐中客家在邺者,皆忧怖失色,或起而啼泣,绍容貌自若,不改常度。

翻译过来,就是参加宴会的客人有不少家在邺城的,听到消息,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甚至有起身哭泣的,而袁绍神态自若,毫无变化。

《献帝春秋》一书中,细节更多,说道:

绍劝督引满投壶,言笑容貌自若。

引满,说的是斟酒满杯而饮,投壶,则是一种游戏,用手拿箭往壶口里扔,投进去还不算厉害,能投进去弹回来再接住,才算高手,袁绍得到噩耗之后,能够张罗客人接着该喝喝,该玩玩,完全不改容色,这份定力,绝非寻常。

这两件事,乃至于与董卓对抗的经历,都说明,袁绍此人,胆略远超常人,根本不是什么庸懦之辈,至于说智谋,则可以参见《三国志·武帝纪》中的记载:

初,绍与公共起兵,绍问公曰:'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公曰:'足下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公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翻译一下,就是袁绍和曹操刚刚讨董起兵时,袁绍问曹操,要是完成不了灭董大业,咱们去哪儿割据等待时机呢?曹操反问他,你觉得呢?

袁绍说,我准备南据黄河,北略燕、代之地,兼并北方胡兵,南下争雄天下,可以成功不?曹操说,我任用天下的文武英才,以正道统御之,没啥不行的。

这段话,某种程度上算是袁、曹二人的“战略方针”,看似是曹高袁低,其实是袁绍具体,而曹操迂阔,况且,以曹操到河内郡投奔袁绍的从属身份来看,这种虚头巴脑的片汤话的主语,究竟是“我”,还是“袁公”,都未可知。

但是,从袁绍逃出洛阳即直奔冀州的行动,乃至于他之后活跃的区域来看,袁绍在河北的经营,有明确的计划和方略,绝非无谋之辈,哪怕是在曹操已经基本吞并黄河以南地区之后,仍坚定不移地消灭公孙瓒残余势力,更说明,他的战略定力极强。

事实上,《三国志》也好,《三国志注》中引用的诸多曹魏时代史料也罢,都对官渡之战前后的史实记录有限,保留下来的,也往往是凸显曹操“料事如神”的言行。

这种倾向,甚至连《三国志注》的作者裴松之都发现了,直白地说:

将记述者欲以少见奇,非其实录也。

这是指责《三国志·武帝纪》写官渡对峙时曹操兵力记载过少,是刻意将兵写少,以突出曹操胜利之奇,并不忠实于事实。

要知道,自古帝王起家开国之后,总有一套阐述自家得天下“必然性”的故事,比如汉高祖就是诛暴秦、平项羽,以布衣提三尺剑得天下;汉光武帝刘秀在印证图谶预言之外,甚至连宗法上的爸爸都改了,自称汉元帝为“皇考”,相当于将自己从旁支过继给了嫡出“大宗”,接续汉家天下。

不过,这终究是老刘家的说道,换个牌位就行了,可曹魏王朝得自汉献帝的禅让

曹操、曹丕父子都是成色十足的“汉臣”,这个“篡”字,通过各种对上古禅让礼仪的复原,只能算是糊弄鬼,可要糊弄人,就需要更大的功夫,尤其是对曹操起家的过程,进行全方位的粉饰。

曹魏开国后的普遍做法,在《三国志·卫臻传》中可以看到一些端倪,原话是:

时群臣并颂魏德,多抑损前朝。臻独明禅授之义,称扬汉美。帝数目臻曰:'天下之珍,当与山阳共之。'

翻译过来就是,在曹丕称帝之后,群臣称颂魏朝功德的时候,常常贬损前朝,而只有卫臻一个人强调汉朝的好处,更强调汉献帝禅让的意义,故此,曹丕多次盯着卫臻说,天下的珍奇,我要和山阳公,也就是汉献帝共享。

很明显,曹丕的表情和语言是分离的,表情代表着感性,语言则展示着理性,也就是说,他本人是倾向于贬损前朝的,但卫臻指出的“禅让”合法性问题,又让他不得不褒扬汉献帝的“义举”。

当然,这个话,也只有曹操最早资助人卫兹的儿子说出来合适,其他人,比如刘晔说了,这个立场就很容易被质疑了,你小子这个汉朝宗室是不是怀念前朝啊?

正因为这种“尴尬”,汉末的历史记载其实非常“碎片化”,尤其是在“官渡之战”前,曹操还没有奠定“唯一”正统地位的情况下,作为汉臣之一的争斗格局,在史书中,往往是语焉不详,有限的内容,也多为直接或间接凸显曹操英明神武的内容。

这种“宣传手法”的集大成者,莫过于对官渡之战过程的叙述,也相应地暴露出了巨大的矛盾。

比如《三国志·武帝纪》中记载,曹操早在建安四年八月,已经亲自统兵渡过黄河到了黎阳,并留于禁屯河上,同月,臧霸等人也已进入青州,攻克齐国、北海国和东安县。

但是,一个月后,曹操即回师还许昌,分兵守官渡去了,十一月,张绣投降,十二月,曹操又在官渡驻军。

这仗,愣是从黄河以北打到了黄河以南,主力大军甚至都不敢在黄河边上与袁绍决战,把预设防御阵地一路后撤,退过了黄河,退过了濮水,又退过济水、阴沟水,在鸿沟水以南布置阵地。

这个布阵法,相当于将鸿沟水以东的广大地域,全部放弃,具体地说,大半个兖州(除陈留郡西部)、整个徐州,全部放弃,自敖仓至官渡之间的鸿沟水,就是曹操主力决战的屏障。

这种放弃基本上是自杀式的,如果说,曹操真的是“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何至于一路转进呢?

那么,这一系列反常行动背后又有什么样的玄机呢?和我们熟悉的三国故事又有怎样的不同呢?

答案究竟是什么,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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