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疫情让中国电影倒退三十年
没有第五代生逢其时的幸运。
以张元为代表的第六代逃离主流官方话语和审查体制,以流浪的姿态徘徊于地下王国,寻求自己的突围之路。
他们拒绝第五代的民族寓言,只对身边的人和事感兴趣。
他们坚持独立制片,小成本、手持摄影、边缘人叙事成为显著标志。
相比于前几代创作的某种集体性,第六代已经变得难以归类,风格分散。
第六代之后,中国电影很难再形成“代”的说法,世界影响力也渐趋微弱。
但无论是第五代,还是第六代,在如今资本与审查的双重夹击下,回归主流是他们唯一的生存方式。
大师拍主旋律,第六代商业化,中国电影越来越安全,越来越正能量。
03 想象与尺度
1989年, 一部“儿童不宜”片引发了不可思议的观影狂潮:
影片当时一票难求,平时才几毛钱的票价,被炒到六块钱一张。
这项70万小投资的内陆最早独立制作,最后创下近5倍的票房盈利。
它便是我国首部立体声恐怖片——《黑楼孤魂》。
在反对封建迷信的文艺创作方针下,《黑楼孤魂》的重要影史意义便在于,它头一次清晰地出现了“鬼”的形象。
而所谓的“鬼”,不过是一个眼珠子会转动的烂布娃娃。
但该片上映之后,国产片就被规定:不得再出现鬼的形象。
它也成为电影局批示的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儿童不宜”的电影。
鉴于特殊的国情,国产恐怖片最后一般都要告诉观众:鬼是假的。
《黑楼孤魂》于是把它归结为一群精神病人在医院里讲的一个故事,结尾的镜头全是各种颜色的药片。
导演梁明这样解释这个收尾,“十年文革之后,每个人都需要吃药”。
而那句台词——“国家病了,何况人呢”,搁现在看只会让人惊叹“怎么过审的”。
变态邪典也可以拍得很文艺。
新版《红楼梦》拍得鬼魅阴森、让人不适,这绝不是李少红临时起意或者哗众取宠。
早在她的处女作《银蛇谋杀案》 里,她的文艺邪典气质就已经暴露无疑。
一代偶像贾宏声,边听披头士的Let it be,边用毒蛇咬杀衣着清凉的美女。
电钻钻手、电梯碾人、玻璃插肩、死尸按快门......花式虐杀手段和重口场面让人倒吸凉气。
墙上惊现露点肖像,地铁偶遇中国有嘻哈,T台走来长腿模特队,开放的新时代又潮又诡异。
贾宏声饰演的变态连环杀手,在想象中完成了自己的英雄反杀,而现实里只是凄惨地饮弹自尽于电影放映机旁。
在男同学们沉醉于政治寓言和时代批判之际,第五代文艺女青年李少红则少有地聚焦了欲望都市中边缘、孤寂而脆弱的心灵。
正是这部大胆出格的处女作,为李少红赢得了日后电影的独立执导权。
1988年,张国立、葛优、梁天在北京开了一家3T公司——“替人排忧、替人解难、替人受过”。
无业游民操着共产党的心。
这一年,电影圈频繁使用王朔的语言。
米家山执导的《顽主》,只是王朔小说改编电影的四分之一(其他还有夏钢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黄建新的《轮回》以及叶大鹰的《大喘气》)。
1988,由此称为“王朔电影年”。
它贡献了“朋友有两种,可以性交的和不可以性交的”等谵妄之语;
恶搞了文坛、嘲讽了德育、讥讽了孝道、质疑了父辈;
更贡献了中国影史上最cult的T台秀。
T台上,少女模特、京剧花脸、地主地主婆、贫农、资本家、红卫兵、健美小姐、迪斯科舞者、解放军、国军朝着观众徐徐走来。
京剧花脸捂眼不看裸露的现代少女,地主与贫农相互咒骂,红卫兵对资本家和封建残余高扬拳头,解放军举枪围剿国军败将。
他们一开始势如水火,到最后又群魔共舞。
一场走秀,将中国的历史进程、内在对抗和混乱荒诞,生动凝练地展示了出来。
王朔的不正经,让我们看到了讽刺喜剧的解构力量和新鲜魅力。
04 喜剧的胜利
1989年的政治动荡,被视为80年代理想主义的终结。
90年代,商业片成为中国电影的最终出路。
而喜剧片,无疑是商业类型的最大赢家。
“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当葛优在《甲方乙方》里说出这句缅怀过往的念白,却和冯小刚一起开创了贺岁喜剧的新时代。
同样改编自王朔小说,和《顽主》玩弄相似的概念。
却因为更夸张、更捧腹、更温情,而具备了更吸引观众的商业性质。
投资600万,最终票房3600万,《甲方乙方》为中国电影市场成功普及了档期的概念。
后续的《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大腕》继续着商业上的成功。
葛式小人物+京味儿贫嘴的冯氏喜剧,给当时陷入低迷的中国电影市场打了一剂续命针。
同样地,90年代疲态初现的香港电影,也要靠喜剧救市。
1992年,香港年度十五大卖座影片中周星驰占了七个,并且前五名都被周星驰包揽。
其中《审死官》打破香港电影票房纪录,还为周星驰夺得一个影帝。
因此,1992年也被成为“周星驰年”。
周氏喜剧,象征着香港电影最后的混乱中的生机——
高效的拍片效率,本土特色的主题,绝对号召力的本土明星。
葛优、周星驰,无疑是中国影迷心中的最后神话。
无论是葛优的都市喜剧,还是周星驰的港式无厘头,喜剧都可视作一种折中主义。
在搞笑与商业里暗藏几分辛辣与悲剧性,不失为社会批判的最后防线。
反观今日之喜剧,全是凑段子的低级幽默,靠卖鸡汤总结中心主旨。
当市场上充满了相声、小品、综艺、鸡汤式喜剧,是言论尺度的收缩,也是创作者的堕落。
贺岁档的风光一去不复返后,喜剧终于也再难掌握中国电影市场的总舵。
如今,中国电影连卖笑,都要靠电影之外的网络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