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49 号征文:热炕头 暖心头 || 王树理(山东)
热炕头 暖心头
文 /王树理
编辑/落英小桥
塞外高原的严冬季节是寒冷的。五十年前地球还没有变暖的时候,冷得更厉害。呼啸的寒风与肆虐的暴雪是军人炼狱的磨石,隆冬季节零下30度的气温是军人的家常便饭。有过在祖国北疆驻守经历的军人,谁都不会忘记那段曾经的岁月。然而,又有许多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极其寒冷的冬季里,他们却享受了冬季野营拉练抑或执行战备任务时,在老乡家里住窑洞、睡热炕的那段经历。冷暖两重天的考量,不仅练就了为国戍边的钢筋铁骨,更铸就了军队与人民群众血肉相连的鱼水深情。以至于半个世纪的光景过去了,盖了新房、用上暖气或空调的老乡家的土炕已经大多不复存在,但留给老兵们的那份难以忘怀的温暖,却像一股甜蜜的热流萦绕在老兵们的心头。
作为一个曾经的军人,我有过在塞外高原服役五年的经历,张家口、大同、济宁、二连浩特等都与一个曾经挚爱它的战士结下不解之缘。那些寒风呼啸的冬夜里,那些下岗回来的火炉前,有多少慈祥的眼睛就有多少母亲般的温暖,有多少嘘寒问暖就有多少父亲般的担当。短暂的相聚,频繁的转场,常常是一两天、十几天、最多也就是个把月的时间就挥手告别。但是,不管时间长短,只要你住下了,炕总是暖的,水总是开的。让我们这些“见面喊大娘,进门挑水桶”的战士,在许多年后,虽然大多已经记不起房东的名姓,但那些熟悉的村名却如炊烟袅袅的故乡,链接起祖国北疆起伏的山峦、淙淙的河流、崎岖的山路、静谧的村庄和那些温暖如家的热炕头、叼着旱烟袋的老大爷、在长满老茧的手心里搓着面鱼鱼的老大娘。怀来县的窑子头、南山堡、上八里、下八里;下花园的戴家营、定方水、红崖沟、徐家窑;宣化县的清凉山;万全县的安家庄、宣平堡、武家庄;崇礼县的范家西沟、摆察村;阳高县的罗文皂、镇门堡;大同县的罗卜庄;浑源县张庄;乌兰察布盟兴和县的三十号、二道营子;丰镇县四十二号村;怀仁县的鹅毛口……多么熟稔的地名、多少想不起名字来的乡亲!反穿着老羊皮袄的汉子走过来了,油灯下手攥着镰刀头刮席篾的大嫂走过来了。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战友相聚的酒桌,都会情不自禁地吟唱着那首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老房东查铺》,唱到动情处,不少人甚至泪眼潸潸。兵民团结是胜利之本啊,有了这段经历、这份感情,谁能不说我们的队伍是“试看天线谁能敌”的威武之师、仁义之师!
温情和暖意是可以发酵的,就像人老了喜欢怀旧,热炕头的温暖像贮存的陈年老酒,随着时间的推移,留给人越来越耐咀嚼的滋味,或醇香,或甘甜,或感恩,或思念。耐不住日久弥新的思念,2017年 “两会”休息日的间隙里,我驱车前往下花园区的定方水,去拜访1970年初到1971年底曾经住过的老房东支永隆大哥。早就听说,大哥的母亲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多么好的老人呀,她曾为我洗过军装、炸过油糕,要不是队伍上有纪律,老人家还想给俺这个“穿四皮(皮鞋、皮大衣、皮帽子、皮手套),吃军粮,就是不敢看姑娘”的山东娃当媒人呢。当然,我不是不受纪律约束的傻蛋,但这不等于不铭记老人的好意。支永隆大哥也73岁了,大我七岁。如今全都白发苍苍,好在身板尚且硬朗。像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一草一木都觉得亲切。我们当年吃饭的食堂还在吗?村西山崖畔的窑洞还有吗?我们的车炮掩体后来都派了什么用场……我问大哥当年的房子当年的热炕,老两口全都笑了,看吧,当年的老房子早就没有了,现在全家三处宅子,全都是新房新屋新家具,土炕早就没有了,家家都有取暖空调,还有土暖气……
热炕是没有了,可热炕的温度还在,亲人的话语还在。再领我去看看当年我们打出的山洞,看看大娘的坟墓,看看那次山洪暴发两个战友遇难的河汊吧……于是,大哥领着我进入了长达十华里的红崖沟。站在依旧残留着积雪的黄土峁顶上,望着半山腰里当年居住过、如今已经坍塌的窑洞,我又想到了热炕,想到了温暖。那样的日子已经远去了,可它留在心底的那股暖流却依旧汩汩涌流。
感谢部队,感谢塞外高原的父老乡亲,也感谢农家的热炕、山里的清泉。当年的那个小战士回来看你了!快五十年了,物换星移,岁月沧桑,人事两非,不变的只有心头的那片温暖。
作者简介:王树理 回族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著有长篇小说《黄河咒》《卿云歌》中短篇小说集《第二百零七根骨头》《一生清白》,散文集《大道通天》《临清传》及诗集等17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