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云小说:这事对不对?

这事对不对?

文/张树云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一个年前的腊月,老王家一家人晚上睡觉,突然半夜里一只黑狗偷偷钻进老王家。

一家人正在沉睡,没有听见动静。黑狗钻进老王家的屋子里,凭着嗅觉嗅到了美味。在黑夜里它发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那个口细肚子大的坛子,犯了愁。口太小,几次试着把头伸进去,都失败了。

此时的它肚子咕咕直叫,几天没吃顿饱饭。心一横,把它的头用力伸进坛子里。这次终于成功了,它贪婪地喝着多时不能得到的美味。香喷喷的美味进入腹中,它打着饱嗝,可是它的头怎么也抽不回来。

它头上戴着十多斤的坛子,累得脖子发酸。使出全身力气,用力摔动它的脑袋,一个很好的坛子顿时瓦片四溅。

老王家人在夜里听到这声巨响,从睡梦中爬起来的老王,伸手拿起一根木棍,朝着黑狗砸了过去。嗷嗷几声,黑狗倒在地上。

黑狗喝了老王家的油,又把坛子打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王的棍术又是那么准,黑狗临死前喝了一顿美味,结果丧了命。

老王还是不解气,用手把黑狗拉到自己家的门口,一家人都半夜起来。点燃煤油灯,看到地下一片狼藉,老王媳妇失声痛哭。那是他家一年的油,生产队一年能分几斤油?

又到了年关,年可怎么过?老王拉着死狗进屋,生气拿起那把菜刀向着黑狗就是一刀,顿时鲜血淋漓,血溅了老王的前襟。

“过年就是它啦!一年没吃荤腥。”第二天早上,黑狗的主人小亮起来找狗,到处“黑子,黑子”的叫着。他走到老王家门口,看到地下的痕迹,轻轻放慢脚步,偷偷从门口向屋子里看,立即傻了眼。

小亮看到黑狗趟在地上,失声痛哭。“你们怎么这么狠?”门外看热闹的人也说不该杀死黑狗。老王说“那是我家一年的油,让这个畜生给糟蹋了,我们怎么过年?”

早晨起来,李老汉找儿子小亮吃早晨饭。小亮是他惟一的儿子,一个女儿已经出嫁,嫁到了县城,当了一名教师。李老汉有一个老来子,特别宠爱。“小亮,小亮……他顺着村子到处找。在远处听见儿子的哭声,李老汉顺着声音的方向来到了王老汉家门口。儿子正在失声痛哭,老王家一家人无奈地看见自己的儿子。此时老王家人有点傻了,在气头上把小亮的狗打死,小亮的哭声让他们一家人冷静下来。王老汉心想:狗不值钱,但是孩子喜欢的东西,怎么对自己的好友李老汉交代?

李老汉已经来到王老汉的家门口,看到儿子哭闹,用力把儿子抱起来,小亮在他父亲的前胸用手不停地捶打,还不停地哭泣。他知道是自己家的狗闯了祸,那是王老汉一家人一年的油,眼下就到了年关,他们一家人过年就是个问题!

畜生闯了祸,人应该体谅老王家的难处。老李头用心劝说孩子,问儿子喜欢什么东西,过年给他买,小亮终于停止了哭泣。

王老汉一家人面面相觑,不言不语,王老汉用手挠着头皮,若有所思。心想:狗在农村并不难找,村子里也不缺野狗。这时邻居小刘听说了他家的事,主动找上门来,说自己家的老母狗下了崽,已经有段时间了,还有两条送不出去。自己的亲戚孩子愿要一条养着,大人不让喂。小狗都会吃食,很好喂,还有条黑白相间的一条小花狗,像小熊猫,特别好看,让王老汉去自己家里看看。

王老汉跟着邻居小刘走了,去了小刘家。那条小花狗在院子里正撒欢,打滚,嘴里“汪,汪,汪……”,真得挺可爱,他抱起小花狗对小刘说“我把这条小花狗带走,让小亮看看他喜欢吧!”“行,带走吧!我多了也养不起,我也不愿养狗,也是孩子喜欢养,这年月哪有那么多闲粮食喂狗,人吃饱都不容易!”

王老汉抱着小花狗回到家里,觉得没脸去老李家,就向她的老婆求救。老婆也能理解老伴,自己抱着狗向老李家走去。心想:小亮见了我会怎么样?

王老太太抱着小花狗,心里在打鼓,不知道小亮会不会喜欢。她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走着,由于心事重重,有几次差点被脚下的砖头跘到。终于到达老李头的家门口,她轻轻敲了下门,“老李哥,开门啊!”时间不长,老李头来开门。

“你这是从哪里弄了一条小花狗?”

“邻居小李家的狗下崽,我从他家抱来的!不知道孩子喜欢不?”小亮停止了哭声,“小亮,来,看看这条小花狗,好看吧?喜欢吗?”小亮仔细打量着这条黑白相间的小生灵,大大的眼睛,黑亮亮的,它欢快地朝着小亮摇尾巴,不住地用前爪抱住小亮的裤腿,小亮蹲下身,用他的小手抚摸着它干净的毛发,小花狗后腿着地,两只前爪朝小亮做了个好像握手作揖的动作,小亮终于破涕为笑,抱起小花狗,朝屋子里走去,他想给小花狗找寻食物。可是,篮子里空空的。小亮给狗找不到食物,又想哭。王老太说“孩子,又怎么啦?”

小亮拿出篮子让王老太看。老李头说“他娘去了县城好几天了,女人芳芳添了一个小外孙,走时给家里做了一大锅玉米饼子,篮子里的饼越来越少,我就省着吃,那天黑狗也是饿急了,到你家偷东西吃。没想到他娘在城里住这么多天,快一星期了,明天腊月二十二,可能她得回来。我没有做过饭,不知道生熟,不知道烧多少火,也没敢做玉米饼!”“那倒不用着急,我回家看看!”王老太回家去了,推开家门,朝着房梁上用绳子吊着的篮子,用双手托起篮子,抱下来。篮子里还有几个玉米饼,早晨饭自己家也没有饼子了,拿去先救急。王老太用手揣着三个玉米饼子,送到老李头家里,像卸了一副重担,悬着的心终于归位了。

王老太准备做早晨饭,她去那个小瓦缸里去挖玉米面,没有多少,用笤帚扫着缸底,勉强有一瓢子玉米面,用水和好面子,在锅周围贴了几个玉米饼,锅里煮了几块地瓜,凑合着吃饱这顿饭。一家人吃过饭,准备去推磨,到磨房。

李老太不到中午回来了,听说了儿子去老王家哭闹,劝说孩子一番。知道自己的狗闯了祸,也知道没有油老王家怎么过年?女儿给了她一瓶香油,又给了她十块钱,让她去买件衣服,也给小亮买件新衣服。

李老太打开皮箱,翻找着自己的衣服,真没有几件替换的,拿在手里的钱摸了又摸。唉!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讲究个啥?用这个钱,给老王家买几斤油,好让他们家过年。王老太把钱交给老伴,让他明天去县城买几斤油。

县城里逢单日是集,老李头早晨吃过早饭,骑自行车去县城赶集。李老太吩咐他“拿个口袋,袋子里装点麦秸,一般农户都用酒瓶子卖油,卖点小钱,小心别碰坏了瓶子,撒了油!”“知道了,放心吧!”老李头上路了,十多里的路程,骑车得用半个小时,路不太好走,没有一条笔直的马路直通集市。到了年关,赶集的人也多了起来。可是卖东西的人都不敢高声叫卖,有时还东张西望,像是有所防范。人们还不时的窃窃私语,好像有人查。

税务局的人有时来查,怕是有资本主义尾巴,小商贩们更是小心翼翼。李老汉进入集市眼睛巡视四周,有的妇女领着孩子,男人卖油的比较少。其中一个女孩说“天这么冷,我们的油什么时候卖了?”“孩子,别急!说快也快,卖了给你扯上四尺花洋布,做件新衣服好过年!”说到做新衣服,小女孩笑笑,再也听不到女孩的嘟囔声。

老李头看着孩子挺冷,说“大妹子,你的油怎么卖?”“一块五!”“贵了点吧!”“大过年的等着用钱,要不谁舍得卖油?”“行!一块五,就一块五吧!有几瓶?”“就这两瓶!”“好!我都要,三块钱你收好!”小女孩高兴地跳了跳,“有新衣服穿了!”母女说着话远去了。

老李头朝前一直走,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手上,老李头楞住了。心想:不认识?“来,老哥到这边说话。”老李头跟着这个中年男人朝集市的一角走去。“老哥,你想要多少油?卖多了我给你少算点!”“还差四五斤吧!”“你买我五斤,我给你少要五角钱!你看行吗?”“好!就依你!”我的油用缸子装着用小推车推来的,车子藏到亲戚家,怕让税务局的人查到,家里开了个小油坊,白天不敢干,晚上偷着干!家里还有豆油,也可用棉花籽和豆子换油!你拿瓶子了吗?”

“我没带酒瓶子!”“老哥你家住哪里?我们村子离的近吗?”“十五里铺的”“不太近,我给你找一下酒瓶子!”他也从一个口袋里拿出五个酒瓶子,把油用塑料的漏斗灌满油,李老汉小心翼翼地把油用麦秸隔开,一路不敢快蹬自行车,正晌午到了家。

李老太看到自己的丈夫回家了,说“把油放好,晚上给老王兄弟家送去,他们家好用!”吃过午饭,李老汉夫妻二人收拾完屋子,准备到磨房去推磨,明天腊月二十三是送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就是小年了。这天家家蒸黄面黏窝窝头,晚上李老头把油一起灌到一个坛子里,吃过晚饭把坛子放到一只盛水的桶里,把坛子盖上盖子,收拾妥当,趁着夜色向王老头家走去。走到门口,见屋子里点着煤油灯,王老太正在给丈夫做那件黑粗布棉袄。

“老李哥来了,坐!老头子看暖瓶里有开水吗?给老李哥冲碗茶!”“做你的衣服吧,我喝得玉米粥,不渴!大过年的,我家畜生闯了祸,你们家也得过年,把油收下!”老王头抽着汗烟,给老李头点燃了一支。“这是怎么说法,我再穷也不能收你的油,在村子里怎么说话?我不成了穷赖了吗?我还抬得起头来?老李哥你把油拿走,还是我的好哥哥,要不然,我们不能做朋友!你那是看不起我!”

“大晚上我拿来,有再送回去的道理?就我这老胳膊,老腿,就怕把油撒了,好不容易到了你家,油不少一点,我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你老弟就当可怜我这老头子!说什么我也不拿回去!”“明天我给你送到家里去,我的腿好使,撒不了油!”兄弟俩争论再三,分不出谁胜谁败。

老李头放下油走了,第二天老王头又把油送到老李头的家里,这让他犯了难。

“即然他家不收油,就用别的方法。今年早炸藕,鱼,给老王家送去,多买些东西!”大年二十四,是离我们村十多里别的乡镇的集市,老李头又骑着自行车赶集去了。集市上好不热闹,李老汉随着拥挤的人群,来到菜市场。老伴吩咐他挑选颜色发白的那是脆藕,他买了四条咸鱼,又顺便买了点蔬菜,回家了。今年老李头买的年货比去年多的不少,吃过午饭,开始收拾。李老太洗藕、切葱、夹馅,把东西收拾好。老伴洗鱼、剥葱、剁菜,一切收拾完,准备炸年货。锅里放上了油,锅底下烧着早就准备好的树枝,油沸腾啦,香气扩散到四周,年味到了。

李老太用两个头号盆子,把她炸得藕合和咸鱼分成两份,又炸了点绿豆丸子,在里面加入葱花和香菜,两盆尖尖地油炸食品,在那个艰难岁月里是老百姓的上等食品,平时吃不到,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这算改善伙食。晚上,老李头两口子一起去了老王头家里。

老王头媳妇正刷锅,桌子上放着仍旧是玉米饼,锅里是玉米粥。老王头家里还有四个孩子,穿得也是粗布棉衣,只有一个女儿穿着母亲改的洋布上衣,老李媳妇一阵难受。“嫂子,我来看看你!尝尝我的手艺!”“大妹子,来就来,还这么见外,带这么多东西!”“这次,不许不留,就当你家人到我家里吃顿饭。”“嫂子,这是怎么说的,让你受累又跑腿!”“我到你家坐坐不行吗?妹子不欢迎?”

“欢迎经常来我这个破家,只要你不嫌弃!”“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快了,我听女儿说,中央也在研究这个事,有给中央写信的,反映农村的生活状况,百姓的疾苦。”老李头和老王兄弟抽着汗烟,烟雾在小屋子里弥漫。“有钱人都抽大前门,我们什么时候抽上大前门?穿上中山装,脚蹬三节头皮鞋!”“那还像个种地的庄稼人?”“是啊!庄稼人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上不了席面,蹬不上大堂!”“社会总是会向前发展,会过上好日子,天天红烧肉,鸡、鸭、鱼,吃个够!”“今天晚上我们是在说梦话!”哈,哈,哈……

晚上十点多,村子里传来了几声狗吠,有的鸡也开始叫唤,老李头两口子离开了老王头家里。他们互相寒喧几句,暖人的话语忘记了三九的严寒。这一年终于过去了,第二年的春天,村子里开大会,宣布成立互助组。老李头又犯了难。

村子里把生产队的牛分到十几个组,四五家组成一组。老李头老寒腿干活不顶壮,他的儿子岁数小,别人不愿意选他家。

老李头抽着汗烟,心里有些烦。心想:自己不中用,怎么办?他的妻子劝说他,说她还能干,就是耕地借用一下牲畜。这几天,老李头长嘘短叹,睡不好觉,吃不好饭。

晚上,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老王头来了。“兄弟,快进来!老婆子,给沏壶茶!”功夫不大,老李媳妇端上热腾腾的茶,又拿出女儿给他买的“大丰收”烟卷。“哪阵风把老兄你吹来了?”“我知道你有为难事,所以来看看!老哥分到哪个组?”“我家劳力不顶壮,怕连累别人,自己慢慢干吧!”“老哥就跟着我一组吧,我们家在最困难的时候,过不起年,老李嫂子的油炸藕和鱼,我们家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也太让你们吃累了,我带着你们,别人说不出什么来!”土地分到了户,农村人在自己的田野上挥撒着汗水,绿油油的庄稼生机勃勃。好日子终于来了,小亮也一年年长大,老李头的女儿芳芳在县城调到一所重点中学。老王头的女儿考上了高中,芳芳把她编到自己的班里,为她辅导功课,她不辜负家人和老师的期望,考上了大学。芳芳有时把父母亲接到城里住段日子,芳芳又生了二胎,老李媳妇在县城一直没回来。老李头也在城里做了保安,离开了村子。

他们有时聊天,还不忘老王家给他家的帮助。一条黑狗拉近了两家人的感情,他们也时常打电话问候老王头夫妻。每逢过年,他们两家在一起吃顿热闹的团圆饭。

特邀作家简介:张树云,网名(涓涓溪流)。山东省高唐县人和街道岳王村,毕业于高唐第四中学,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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