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诗人博纳富瓦获卡夫卡奖(附:博纳富瓦诗选)
颁奖仪式将在今年10月底在卡夫卡的家乡——捷克共和国首都布拉格的老市政厅举行。
博纳富瓦还将获得10万美元的奖金,以及一尊由捷克艺术家雅罗斯拉夫·罗纳所作卡夫卡塑像的缩微复制品。
主办该奖的弗朗茨·卡夫卡协会在一份声明中说,届时,博纳富瓦“将在答谢辞中表达对卡夫卡作品的钦敬之情,以及他对诗歌之未来的信念。”
博纳富瓦于1923年7月生于图尔,在巴黎普瓦捷大学学习数学和哲学,二战结束后一度游学欧洲和美国,钻研艺术史,1967年参与创办文学杂志《L'éphemère》,1981年获得法兰西学院的比较诗学教席。
博纳富瓦的诗歌在战后的法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北岳文艺出版社曾于2002年出版了郭宏安和树才翻译的《博纳富瓦诗选》,称他继承了“波德莱尔、马拉美、瓦雷里以来的象征主义传统,又融入了现代主义艺术的创新活力,颇能代表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法国诗歌的主流。他的诗优美而繁复,时见玄秘,通过语言的创造从日常经验上升到空灵无上的境界。他的诗歌创作风格在整个20世纪法国诗坛上独树一帜,可以说在古今法国都是绝无仅有的”。
博纳富瓦早年受到艾吕雅、布勒东等超现实主义诗人和哲学家巴什拉尔(Gaston Bachelard,著有《梦想的诗学》,国内有三联书店1997年的刘自强译本)等人的影响,投身诗歌创作,1953年出版成名诗集《论杜弗的动与静》(Du Mouvement de l' Immobilité de Douve)、后有1965年的《写字石》(Pierreécrite)和1975年的《在门槛的幻象中》(Dans le leurre du seuil)。此外,他还翻译了许多莎士比亚、叶芝、邓恩和济慈的作品,并写有数本艺术史和艺术理论著作。
卡夫卡奖创办于2001年,往届得主包括美国的菲利普·罗斯(2001)、捷克的伊凡·克利玛(2002),匈牙利的彼得·纳达斯(Peter Nadas,2003),奥地利的耶利内克(2004),英国的哈罗德·品特(2005)和日本的村上春树(2006)。
最近几年,由于连续两年与诺贝尔文学奖的选择不谋而合(耶利内克和品特),卡夫卡奖一时广受世界关注。(康慨)
回忆
萦绕在我心中的回忆啊,一阵风儿
把你吹向那封闭的小屋。
你是那尘凡声浪的轻沙,
是万物深处
破裂的彩绵。
时去时来的回忆啊,
你是带着面具的佳偶,
正放舟于那滚滚的激流,
长风撕拍着征帆,
征帆上明灭着灯火,长驻于江水的苍茫。
啊,回忆,我如何来消受你的赠礼,
如果不是重新开始这场虽梦犹醒的
古老之梦?夜是这样的沉静,
夜光如溪瀑奔流于水上,
繁星的小帆在微微颤栗,
海水吹过了一万重世界,
物之舟楫,生命的航船
都已睡去,沉酣于大地的幽冥,
只有小屋悄然无声地透着呼吸,
山谷不知名的小鸟如弹丸射向天穹:
这两个勃发生机的卑微生命
对万物发出了悲天悯人的嘲讽,
它们是如此渺小,然而却是如此彪炳。
我站起来谛听这夜的静谧,
再一次走向窗前,
喜悦啊,你像怡然泛舟于
万顷碧海的桨手,遥遥地
点燃人世间的山峦、江河、山谷的
万点灯火。
喜悦啊,我不知道你在我
的心中犹如
节日里回荡于厅堂桌前的
梦幻的淡笑和烛影:
那是童年上帝赐福的日子,
桌上摆满水果,莹石和鲜花,
屋里洋溢着夏日般的热烈和欢腾。
喜悦啊,你像横冲而来的大河,
黑夜如水涨满你的河床
壅塞了梦境,冲决了堤坝,
把千姿万态的安宁散入泥淖。
我无心了解从这和平的大地
升起的疑惑,我转过身来,
穿过那睡着
昔日之我的楼上房间,
穿过通往教堂那一屋灯火的
道道拱门,
当我俯身凝视的时候
那灯火像一位睡者被碰了肩膀,
蓦地一跳,向我扬起
它那朝圣者一般的炭火的面孔。
别这样,你最好还是睡吧,永恒的火啊,
让那灰烬的斗篷覆盖你的躯体吧,
快返回到你的香梦中去,既然你
把那高脚金杯的美酒一饮而尽,
此刻还不是给那在黑暗中
向我暗送秋波的明镜带来火光的时候,
我只好滞留于此。
我打开门,披一身明月的夜呵,
你给了那鸦雀无声的杏林多少宁静。
我向前踱着,踏着冰凉的草丛,
大地啊大地,你是这样的确实,
难道我们真的曾生活在
节日黄昏的花园挂满枝头的时刻吗?
我不知道,
只是看到那些花圈真切的挂在夜阑的枝头,
假如你想要黎明重现,
只要你用自己的心灵去倾听
那还在吟唱的声音就可以了,
那声音是如此的依稀
正踏着条条沙路悠然远去。
我沿着小屋
向山壑走去,隐约看到
万物如同群星闪烁,
与酝酿着天明的星宿相辉映,
那闪光仿佛向世外打开条条通路的小孔,
人世啊真的在那繁花似锦的岁月
杏树里有如此之多的精力,
天穹里有如此之多的仙火,
黎明到来时,那玻璃窗里,
那明镜里有如此之多的曦光,
在我们的生活里有那么多无知和憧憬,
真的对你有那么都向往吗?啊完美无缺的大地啊,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并没有结出自己
的果实,在瓜熟蒂落的季节,带着
酸美的芳香飘落于自己的枝头吗?
我走着,
仿佛有一个人在跟着我走,
啊,影子,满含微笑,默默地
像一位腼腆的少女赤着脚踏着草尖
伴着我这踽踽而行的人。
我停下来,注视着她,
俯下身去,用手去捧她的笑脸,
然而我摸到的却是冰冷的大地。
别了,我默念着,
存在的只是一种幻觉,
尽管它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
神秘莫测地使我们感到亲切;
别了,难以琢磨的形象啊,
你貌似真实而却只是一个错觉的圈套,
一切确实中所含的都只是疑惑,
尽管人们的狂言热语把它说成是一种真实。
别了,我们再看不到你来到我们眼前,
带着天堂的赠礼和枯叶,
再来不到那彤红的炉火映出
你那神圣女仆的面影。
别了,我们的命运绝然不同:
你要走你的路,
我要走我的里,
我们相隔着一道葱茏的幽谷,
幽谷里流泄着未知,
一声鸟啼便拂起它粼粼的涟漪。
别了,你已受到另一双唇的亲吻,
河水拂岸悠悠而去,
只在岸畔留下泛光的涛声。
我愿黄昏之神
来俯瞰这苍老的光闪吧。
大地啊,你一往情深的
所谓诗,在这个世纪里,
从没有给过你任何爱的表示!
诗啊,我用手爱抚你,用唇吻你,
搂住微笑着的你的脖子,
我的目光迷离于你的存在的煜煜磷光之中。
现在我终于回心转意了,
让我远逝于这沉沉的黑夜里把守。
说声再见吗?不,我不想讲这样的话。
我频频的梦啊,
拥拥挤挤地,
像第一次降霜的寒天里的羊群
拥出厩栏匆匆踏上自己的老路,
我夜复一夜地在空寂的房间里保持着清醒,
仿佛一种脚步在我前边带路。
我走出门去,
惊讶地发现一灯如豆
正燃照于苍凉的厩前,
我向房后跑去,
因为那边传来昔日牧人的呼唤。
我看到那颗星灯还在羊群中啜饮,
曦光照得分明,那再不是羊群了,
然而,一声嘹亮的牧笛
正吹彻透明的万物的烟霭。
井
当水桶向井里垂落,
传来楝树碰撞墙壁之声,
这井是大地的明星
——黄昏独来的星,
它是一点黎明之火
正期待着牧人和畜群的光临。
然而井底之水永远是封闭的,
水面上加盖着天星的金印,
楝树的枝干下闪出憧憧的身影,
那是在黑夜里跋涉的过客,
他们躬着背驭着黑暗的重负,
在歧路上徘徊。
有的似乎正等待什么,
有的则消失在暗淡的夜色之中。
男人和女人的旅程是如此漫长,
长过了世间的生命,
井是他们征途尽头的希望之火,
夜空正在两树之间的缝隙里泛着微明,
当桶触到水面并被浮起的时候,
快乐之情被楝树的浓荫蘸得更浓。
水云
漂过河床,拂过轩窗,飞过幽谷,舒卷长天,
转眼间展示了它铺天盖地的瑰丽气概,
倾倒,雨的爪子在玻璃窗上乱抓着,
仿佛虚无在给人世签字画押。
在我的冬梦里,
闪电的火焰点燃了陈年的种子,
在这千补万纳的大地闪出生命的绿焰,
但愿我们的赤脚像潺潺的清溪
去给它们滋润而不是给它们蹂躏。
朋友啊,
我们的心贴得这样近,
任光阴的利箭去挥舞吧,
要割断我们的情缘只是枉然。
深沉的光
深沉的光需要从车轮轧着的
地里迸发出来,毕剥燃烧在夜空。
这是被烈焰振奋的一座树林。
必须给语言本身一种智力,
透过一片歌声,是一个暮气沉沉的岸。
为了生存你必须越过死亡,
最纯粹的存在是洒下一腔热血。
葛雷 译
这儿是祖国的地方
这被撕裂的天空对于你是大低了,
这些树侵入了你的血的空间。
这样,啊卡桑德拉,别的军队已经来了,
没有什么能延续它们的动乱。
一个花坛装饰着门口。他回来了,
微笑着靠着它的大理石面。
这样,在这叫做树园的地方白昼降落了,
它常常是说话的白昼和有风的夜晚。
罗洛 译
战场
I
这儿是被打败了的悲哀骑士。
在他守卫着泉水的时候,我开始
醒来,而这是穿过优雅的树丛
和在水声的闹嚷中,持续的梦。
他沉默着。他的脸是我在所有的
泉水中或悬崖上寻觅过的,死去的兄弟。
一张战败了的黑夜的脸,在那个
被撕裂了的肩膀的黎明上斜倚着。
他沉默着。在战斗结束时,他能说什么,
说谁被这令人信服的言词打败了啊?
他把裸露的脸转向大地,而死了的
是他那孤独的喊叫,发自真正的安息。
II
但是他在更深的泉水上哭泣,
象死神的天竺牡丹一样开放
在那十一月的泥污的水的空地,
而那水向我们诉说死的世界的吵嚷?
我仿佛,斜靠在今天的执拗的黎明上,
这是我的债务和我所夺回来的。
我仿佛听见啜泣,为那永远存在永不殡葬
我那神秘的恶魔而啜泣。
啊,你将重新出现,我的力量的海滨!
但是让它存在,别管那指引我的今夭。
阴影啊,你不再存在。而如果阴影再生,
它将是在夜里————在整个的夜晚。
罗洛 译
让和让娜
你问这低矮的
破败的房子的名字,
它是另一个国家的让和让娜。
当粗野的风穿过大门,
那儿没有歌唱也没有形影。
它是让和让娜,而白昼的灰泥
从它们的灰色的面孔上剥落下来,
我又看见古老夏天的窗玻璃。你可记得?
离最明灿的玻璃远远的,那阴影的拱形的女儿。
今天,夜里。我们将生一炉火
在那大厅。
我们将离开,
我们将让火活着,为死去的人。
罗洛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