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与陈锦端:如果再勇敢一些,是否我们就成了神仙眷侣?
作者:山佳
01
上海圣约翰大学,是林语堂梦寐以求的地方。在父亲和二哥玉霖(圣约翰毕业,并留校任教)的嘴里,听到过无数次。
这座圣公会办的教会大学,就在苏州河畔,清一色的西洋建筑,分外别致。
1912年的圣约翰,以其高水准的英文教学闻名全国,颜惠庆、施肇基、顾维钧等一代外交人才,均出自这里。
此时的林语堂,是大一新生,崭新的一切,向他拉开梦幻的大幕。他在这里如鱼得水,分外自在。
大二结束时,林语堂成为学校学霸级别的风云人物。
在结业典礼,他荣获三种奖章,同时又代表演讲队领取优胜者奖杯。
一个人,连续四次登台领奖,简直创造了圣约翰的纪录,顿时林语堂“身价倍增”,传为美谈。连隔壁圣玛丽女子大学的才女们,都对林帅哥的名字耳熟能详。
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当林语堂见到陈锦端时,顿时沦陷。
这位陈美女,是林语堂同乡兼好友的妹妹。而这两位好友,即陈天佐和陈希庆,就是厦门巨富陈天恩的次子和三子。
林语堂与这两位,号称“铁三角”,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繁华都市,放飞自我,看电影,吃牛排,其乐融融。再说,林语堂可是校园级风云人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谁都愿与优秀的人在一起,不是么?
当时的陈锦端,正在圣玛丽女子学校读书,由此结识林语堂。
一头瀑布似的秀发,用一个夹子夹在脑后,刘海在微风中飘动,明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林语堂对陈锦端一见钟情。
不仅楚楚动人,陈锦端还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孩,没有同龄人的那种忸怩。她告诉林语堂:“我喜欢作画,我愿把我看到的美好,用画笔表现出来。”
林语堂回应:“我要写作,写出一部名垂青史的作品。”
一方才子,一方佳人,两颗年轻的心,彼此倾慕……
02
回到厦门,林语堂经常以找同学的名义,来到陈家,醉翁之意不在酒。时间一长,陈父陈天恩得知林语堂的真正来意,原来是为了自己的长女锦端。
这位陈老先生,也不是凡人,他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在“二次革命”的讨袁失败后,一度逃亡菲律宾。回国后,一心发展教育事业,与此同时,创办了福建造纸厂,厦门电力厂、淘化大同公司,福泉汽车公司。
陈老先生作为基督教竹树堂会长老,听说林语堂对基督教的信仰不够坚定,虽然学业优秀,但不足以依靠,决定斩断情丝。
那个时代,“父母之命”终难违,陈老先生成功了。
可是,此时的他,万万没想到,女儿锦端的心,也由此碎了一地。
而林语堂遭到致命一击,久久缓不过神来。回到家中的他,不哭不笑,不说不闹,只是呆呆地坐着,似乎凝固成一具石像。
大姐瑞珠回到娘家,看到弟弟如此痴情,又恨又气:“你怎么那么笨,爱上陈天恩的女儿?今后你怎么养她,别痴心妄想了!”
林语堂既有几分痴狂,又具几分理性,他知道大姐说得对,才子佳人的梦想,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
陈锦端
03
陈老先生,也认为自己的固执做法,会伤害一个出类拔萃的年轻学子。他决定做媒,把邻居廖家二小姐翠凤介绍给语堂。
廖父廖悦发,也是富商,赫赫有名的豫丰钱庄,他是老板。在厦门鼓浪屿,还有自己的码头、仓库和地产。廖翠凤,也算富二代了。
廖家有三男三女,六个孩子,翠凤家境虽好,但从小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就学会了烹饪、缝纫等家务。看得出,她是个接地气儿的富家女。
无巧不成书,翠凤在毓德女校读书时,恰好与语堂的大姐同学。瑞珠大姐很认可翠凤,夸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皮肤白皙,端庄大方,是一大家闺秀。
而翠凤的二哥廖超照,恰是林语堂在圣约翰大学的同学,后为圣约翰大学医学院的博士。从二哥那里,得知林语堂是圣大特优生,曾在大二的结业典礼上,四次登台领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有天,林语堂应邀到廖家做客,廖翠凤由此偷偷看见了一表人才的他。从此,芳心暗许。
1915年两人订婚前,母亲不无担忧地告诉女儿:“林父只是一个牧师,林家是没有什么钱的!”
“那有什么关系?”廖翠凤一脸的轻描淡写。
相较于锦端,翠凤勇气更足,胆量更大,豪气冲天,她太清楚自己选择伴侣的标准了。
的确,她看重的就是林语堂的才,而不是钱。父亲有钱,但脾气暴躁,重男轻女,家中时常雷霆万钧,又有何用?
多年后,每逢回忆此事,翠凤总是自豪自己的选择,自豪自己爱才胜过爱财。
04
在与翠凤订婚后,林语堂仍回圣约翰读书。1916年毕业后,他又准备出国事宜,婚事一拖再拖。
也许,此时林语堂的心中,仍装着锦端,那个端庄秀美的姑娘,那个他一心一意期待迎娶回家的公主。
可是,在他订婚时,令其刻骨铭心的锦端,已到了美国,攻读美术。也许,锦端也不忍卒看,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竟与邻家的女伴牵手?
这边的翠凤,也是苦等四年之久,实在担心有人会抢走她的未婚夫君,由衷地感慨“这位林语堂先生和我订婚四年了,为何还不娶我呀?”
1919年7月9日,两人终成眷属。
05
再见锦端,仍在上海,此时的林语堂已是闻名全国的风云人物。他因编纂《开明英文读本》和《开明英文文法》,俨然已是一位英语教学的权威专家,名利双收。幼年时期的张爱玲,最初的梦想就是要像林语堂一样有大大滴名气。
在忆定盘路,林语堂与妻子,还有三位小千金(如斯、太乙和相如)住在一所花园洋房里。这是一所精致的现代住宅,并有一个绚丽多彩的花园,那是孩子们的乐园。
此时的锦端,在上海有名的中西女中任教。
既为同乡,周末时光,总免不了相聚。锦端,有时就来林宅做客。
翠凤,作为林宅的女主人,很是周到热情。她做得一手厦门特色菜,最受欢迎的是清蒸白菜肥鸭,鸭子蒸熟,又嫩又滑,白菜入口即化。而厦门卤面更是叫绝,面里放有猪肉、虾仁、香菇、菠菜等食材,用鸡汤熬成。一出锅,芳香满鼻。
女儿们总是称许妈妈的待客之道——
朋友来家里,母亲总是很亲切地招待他们,时常注意他们的盘子里,是不是空着了。她时常自己不吃饱,但只要客人们快乐,也觉得满意了。客人一到我们家里,母亲总要留着他们吃饭,母亲常预备着精美的菜肴,有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得空空如也;但她一点也不吝啬,她的脸上流露着诚恳的笑容。
翠凤是真诚的,更是自信的。想当年,与林语堂回国后,夫君在北大担任教授,她可是北大预科的英文老师,高级知识分子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翠凤绝对占有一席,当之无愧。
而林语堂的心中,总会有几分波动,在别人难以触及的角落,藏着一个身影。而锦端,就是林语堂心仪,但无缘的女神。
当然,锦端看着林家五口,父慈母爱,天伦之乐的场面,难免不会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如果当年再勇敢一些,是否我们就成了神仙眷侣?
命运使然,有些人,你错过就不再……
林家次女,太乙记述——
父亲对陈锦端的爱情始终没有熄灭。我们在上海住的时候,有时锦端姨来我们家里玩。她要来,好像是一件大事。我虽然只有四五岁,也有这个印象。父母亲因为感情很好,而母亲充满自信,所以会不厌其详地,得意地告诉我们,父亲是爱过锦端姨的,但是嫁给他的,不是当时看不起他的陈天恩的女儿,而是说了那句历史性的话:“没有钱不要紧”的廖翠凤。母亲说着就哈哈大笑。父亲则不自在地微笑,脸色有点涨红。我在上海长大时,这一幕演过许多次。我不免想到,在父亲心灵最深之处,没有人能碰到的地方,锦端永远占一个地位。
陈锦端
06
锦端,一直难忘林语堂,那位风华正茂的圣约翰才子。标杆立在这儿,任再多的求亲者,也难叩动心扉。直至32岁时,她才与厦门大学教授方锡畴结婚,长住风光如画的厦门岛。她终生未育,抱养了一男一女。
这位方教授,也是一方人物,与林语堂同乡,均为福建人,较林氏小了五岁。在美国深造,获得化学博士,培养的学生有卢嘉锡、田昭武、蔡启瑞、陈国珍、李联欢、陶树人等,都是享有盛名的专家学者。
1988年,中国科学院主席团执行主席、原中国科学院院长卢嘉锡,为其老师方锡畴撰题联语:“在厦大学习四年级,初承教诲,谆谆指导,重视实验基本功夫,仿佛言犹在耳;离鹭岛工作卅余载,缅怀师道,循循善诱,培养问题解决能力,铭感言出由衷。”
只是美国人将林语堂誉为“20世纪智慧人物”之一,方教授的名气自然无法相比。
海峡阻隔,咫尺天涯,但是,真情难忘,林语堂从未能抹去对锦端的记忆,谁为你盘起长发,谁为你做了嫁衣……
20世纪70年代中期,林语堂住在香港,三女相如家里。此时的他,身体虚弱,行动不便,靠轮椅活动。
一天,锦端的嫂子、陈希庆的太太登门拜访。一阵寒暄之后,林语堂关切问起多年音讯不通的锦端近况。
当听说锦端还住在厦门时,他那有些浑浊的老眼忽地一亮,双手硬撑着轮椅的扶手想站起来,并高兴地连声说:“你告诉她,我要去看她!”
一向通情达理的翠凤,深知丈夫对锦端的那份柔情,但也忍不住说:“语堂,不要发疯,你不会走路,怎么还想去厦门?”
林语堂听罢,颓然躺倒在轮椅上,喟然长叹。
著名作家三毛曾述,偶尔的孤独,在我来说,那是最最重视的。我心灵的全部从不对任何人开放,你可以进我心房看看、坐坐,甚至占据一席;但是,我有我的角落,那是:“我的,我一个人的。”结婚也不应该改变这一角,也没有必要非向另外一个人完完全全开放,任他随时随地跑进去捣乱,那是我所不愿的。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最柔软的地方。在林语堂心中,翠凤是盔甲,是伴他风雨兼程的绝佳伴侣;而锦端,就是软胁,是开启懵懂恋情的风华女神。
也许,他也会不住地在想,如果再勇敢一些,是否我们就成了神仙眷侣?
锦端依然在林语堂的内心深处,依然是那份最深的隐痛,经年已过,我对你的情感依然如故……
偶尔的孤独,在我来说,那是最最重视的。我心灵的全部从不对任何人开放,你可以进我心房看看、坐坐,甚至占据一席;但是,我有我的角落,那是:“我的,我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