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这块不大的地方,很有故事|彦平·早茶夜读540
540 | 读城记2020
文/ 彦平
去年冬天去逛法源寺,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城南旧事》中所说的城南。当时走在那里,觉得这地方很特别,与北京其他地方感受大不相同。除了有法源寺,这附近还有伊斯兰教的礼拜寺。出法源寺后要去大街上坐公交车,经过了一段特别曲里拐弯的胡同,像在走迷宫,然后进入一个正在改造的叫烂缦胡同的地方,回来查到这条胡同曾经从北往南数,有“湖南会馆”、“汉中会馆”、“湘江会馆”、“东莞会馆”、“常熟会馆”。后来一拐弯,又看到了绍兴会馆。觉得这块不大的地方很有故事。
我很喜欢林海音的小说《城南旧事》,因此这篇文章就想到结合《城南旧事》来看一看会馆,了解下外地人在京城的生活,进而感受城南文化。
会馆是什么
惠安馆在我们这条胡同的最前一家,三层石台阶上去,就是两扇大黑门凹进去,门上横着一块匾,路过的时候爸爸教我念过:“飞安会馆”。爸说里面住的都是从“飞安”那个地方来的学生,像叔叔一样,在大学里念书。
“惠安人在北京死了就埋在他们惠安义地里。原来王家是给义地看坟的,打姑娘的爷爷就看起,后来又让姑娘她爹来这儿当长班……”
那疯子的妈妈和爸爸正在炉边煮什么。大家都管疯子的爸爸叫“长班老王”,长班就是给会馆看门的,他们住在最临街的一间屋子。
——《城南旧事·惠安馆》
会馆起源和兴盛于明清,按照邓云乡在文章中说,最早会馆设立是因为各省举人到北京参加会试,为期很长,住在旅店中开支很大,因此在京的同乡官吏便筹设会馆,以招待自己家乡来京会试的举子。“这样在清代中叶之后,各地在京会馆达到一个鼎盛的时期。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两旁的大小胡同中,东及虎坊桥一带,都是全国各省、府县的大小会馆,虽无确切数字,但大小凡四百余所。由我所经过的烂幔胡同就可见一斑。
平日会馆由长班(即门房仆役)负责看管、联系。这个长班“多是流寓北京多年的本乡人,住在馆中长年办事,不但终身,常常是世袭职业”。这也印证了秀贞一家的身份和历史。
住进会馆
秀贞自言自语的说:“住在会馆念书的学生,有几个有钱的?有钱的就住公寓去了。
“二老爷中了举,在北京做官,就把这间会馆大翻修了一回,到如今,穷学生上京来念书,都是找着二老爷说话。二老爷说,思康是他们乡里的苦学生,能念出书来,要我们把堆煤的这两间小屋收拾了给他住。
“爹又问他在哪家学堂,他说在北京大学,喝!我爹又说了,这趟不近,沙滩儿去了!可是个好学堂呀!”
——《城南旧事·惠安馆》
思康在北京大学读书,住在会馆就是因为免费;秀贞一家则是看会馆的,父亲是惠安馆的长班。作者林海音童年在北京就住过会馆——晋江会馆就是她在北京的旧居之一。1931年,因为父亲去世,经济条件急转直下,林海音一家搬进了供福建和台湾乡亲免费居住的的晋江会馆,也是她住的时间最长的一处居所,住了将近二十年。而父亲在世的时候,林家在北京还住过永春会馆和广东蕉岭会馆。
和林海音的身份类似,《原乡人》作者、台湾乡土文学作家钟理和客居北京时也是住在会馆中——台湾会馆。他还参加了“台湾省旅平同乡会”,参与过一些进步的活动。
而鲁迅先生1912到北京的第二天就住进了绍兴会馆,在这里居住长达七年时间,直到买了位于八道湾胡同的私宅。
沈从文20岁时,身无长物从湘西到北京,也住在会馆里,他在酉西会馆住过半年之久,把自己寓居的小房间称为“窄而霉小斋”:“他住在湖南酉西会馆的一间十分潮湿常年有霉味的小亭子间里,到冬天,那当然是更加凉快透顶的了。下着大雪,没有炉子,身上只两件夹衣,正用旧棉絮裹住双腿,双手发肿,流着鼻血在写他的小说。”(黄永玉,《太阳下的风景》)。2018年有人去寻访酉西会馆,说这处曾经的会馆至今仍住着一位湘西的老乡。
会馆生活
秀贞说:“我天天给他送开水去,这件事本该我爹做的。早晚两趟,我们烧了大壶开水,送到各屋里给先生们洗脸、泡茶。”
——《城南旧事·惠安馆》
一开始和沈从文同住的还有同乡满远叔,他们一起等着会馆放早餐,俩人每天早餐都是分吃七个烧饼,就着开水。
——赵瑜,《恋爱中的沈从文》
(鲁迅) “饭托会馆长班代办,菜就叫长班的大儿子随意去做,当然不会得好吃。客来的时候到外边叫了来。”
——周遐寿,《补树书屋旧事》
邓云乡是这样讲述长期客居城南人们的生活的:“他们客居在京师城南,但无作客之感,他们各有各的同乡人,可以打乡谈,吃乡味,年年在本省、本县的大会馆中团拜,有南货挑子挑着他们各自家乡的土产上门打着乡谈来卖。他们又有各自情投意合的其他省份的好友,讲学问、讲诗文、讲书、讲画、看花、访胜、甚至喝酒、看戏,各随所好,无不极为融洽。”有此盛景,会馆的存在是其中很大的因素。
各地会馆是早年的同乡人建立的,一些同乡先贤去世,会馆就设有先贤的牌位,甚至有些会馆直接就叫XX祠,比如山西的会馆“三忠祠”,绍兴会馆也叫“越中先贤祠”,每年春秋两季都会进行祭拜。鲁迅也参加过所住的越中先贤祠举行的祭祀,他在1912和1914年的十月的日记中都有记录。
外乡人若客死北京,死后会葬在该乡在北京购得的义地中,《城南旧事》中就提到惠安馆的长班老王原来就是看守惠安义地的坟地的,电影中英子的父亲死后即葬在台湾义地中,想必也是林海音父亲墓地的所在。
会馆文化
德先叔是我们的同乡,在北京大学读书,住在沙滩附近的公寓里,去年开同乡会跟爸认识的。
……一天晚上,他慌慌张张的跑来我们家,跟爸用客家话谈着。总是为一件很要命的事吧,爸把他留在家里住了。从此他就在我们家神出鬼没的,爸却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新青年。
——《城南旧事·兰姨娘》
邓云乡写到1930年代前几年的城南:“北京真可以说是学生的世界,虽然国难当头,但学生还是从全国各地拥向这个文化古城……江浙湖广的,东北各省,西南各地,远及海外华侨子弟,都慕名而来,赶到北京考学,上大学,那时各省、县的会馆还在,有的外省青年,来北京考学,没有考取,便在会馆中一住一两年。”
毛泽东、孙中山、阿英、丁玲等都曾得益过会馆之助。1920年2月,毛泽东来北京后,就曾居住于烂缦胡同的湖南会馆,国歌的作者聂耳与云南会馆也有一段历史渊源。《城南旧事》中英子的爸爸就所帮助的德先叔,就是当时的一位进步青年。
邓云乡写道:“清末以前,三年一考,各省的最杰出的读书种子都来到北京,使各省的文化氛围在北京得到一个总的汇合。这汇合集中在哪里呢?这就是“城南”。全国的举子来京,极少在城内落脚。极大多数集中在宣武门、和平门、南横街两侧。他们不管考中考不中,最少要在这一带住上几个月,甚至几年、几十年。这一带是几百年来全国文化人在京都比较集中的地方。这就是形成城南情调的最根本因素——文化。”清末虽然科举制度废弃,所招待的人身份变了,但依然多是北漂的文化人、有识之士,使会馆的文化往前又发展了很多年,在社会改革、政治运动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几百年所积淀的文化依然很浓。
与会馆共生
兰姨娘在家里住下多么好!她可以常常带我到城南游艺园去,大戏场里是雪艳琴的《梅玉配》,文明戏场里是张笑影的《锯碗丁》,大鼓书场里是梳辫子的女人唱大鼓……我一边跑出去,一边高兴的想,眼里满都是那锣鼓喧天的欢乐场面。
每次到城南游艺园听夜戏回来,车子从胭脂胡同、韩家潭穿过时,宋妈总会把我从睡梦中推醒“醒醒,醒醒,大小姐!看,多亮!”我睁开眼,原来正经过辉煌光亮的胡同,各家门前挂着围了小电灯扎彩的镜框,上面写着什么“弟弟”“黛玉”“绿琴”等等字样……
——《城南旧事·兰姨娘》
文中提到的韩家潭,“形骸放浪”的郁达夫还有诗云:
手中芍药眼中波,十二金钗值几何?
旧是笠翁歌舞地,韩家潭上美人多。
写的就是八大胡同的那些高级妓院。
兰姨娘曾经是妓女,被人赎身做了姨太太,因为和家里闹别扭,住在英子家。而英子的父亲性情和郁达夫有些相似,也是文人性情,早年在日本 “吃花酒,一家挨一家,吃一整条街,从天黑吃到天亮”,于是父亲和住在家中的兰姨娘暧昧了起来。这也可见当时的文人才子在京的官员——尤其是单身京官——和妓院游乐场的共生关系。文人和琉璃厂二手书、文玩字画的关系,与戏院的关系更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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