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柔肠

侠骨柔肠

作者：李广生

凭感觉，这个词乃今人所造，并非出自古人之口。何以言之？在我国传统文化语境中，侠骨和柔肠，完全是两回事，甚至是对立的，怎能放到一起？

一

司马迁对侠下过定义——“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韩非子眼中，侠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正所谓“侠以武犯禁”。李白是个侠客迷，写过一首《侠客行》，其中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古人把会侠肝和义胆放在一起，目的在于用义来约束侠。当社会正义得不到保证，人们往往寄希望于侠的出现——《蜘蛛侠》就是这样诞生的。

二

柔肠，古人并不推崇，并视其为女性的专属，略带贬义的说法是“妇人之仁”。柔与弱是连在一起的，之所以柔，是因为弱，最终的结果往往是柔肠寸断。我的本家，老子却不这么认为。80岁生日之际，人们前来道贺，并询问他长寿的秘诀。他张开嘴巴，让大家看，一桌的人都傻了，不知他卖的什么关子。老子解释道：坚硬的牙齿没了，柔软的舌头完好无损。“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驰骋这个词用得好，痛快，就像大热天，来杯冰镇啤酒，一饮而尽。但非常明显的是，老子的柔是智慧，修炼之后的结果。而柔肠之柔，是性情，天生的。天生的柔，斗不过修炼的柔，谁跑到终点，谁就是英雄。

三

艺术作品塑造很多侠骨柔肠的形象，如前面提到的蜘蛛侠，还有好莱坞电影的硬汉。金庸是这这方面的高手，郭靖、杨过，这些侠之大者，无不是侠骨柔肠的代表。血雨腥风和缠绵悱恻，融为一体；对千军万马，眼都不眨，儿女情长面前，却百转千回。正因为现实稀缺，艺术家才下力气、花工夫杜撰。艺术家的价值就在于帮助世人圆梦，梦若消失了，艺术也会消亡。

四

现实中还真有侠骨柔肠的人，但结果很惨。西楚霸王算是一个。其铮铮侠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来。看到秦始皇烜赫的仪仗经过，他脱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之也。”美轮美奂的阿房宫，“楚人一炬，一片焦土”，纵横沙场，所向披靡，坑杀秦军20万降卒，侠之无惧无畏、无耻无忌，在他身上都具备了。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偏偏有柔肠，唉！灞上之夜，经不住人家三言两语，竟然放虎归山，气得谋士范曾大骂：“竖子不可与谋。”更有甚者，他捉来刘邦的父亲相要挟。刘邦何许人也，既没有侠骨，也没有柔肠，岂能受制于你？竟被刘邦奚落，草草收场。其侠骨柔肠集中表现在霸王别姬这一幕历史画卷中：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多么感人的画面，这一幕给中国文人带来无限暇思，催生诗文无数，脍炙人口的当属李清照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却不免书生意气。毛公之“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倒是值得玩味。侠骨与匹夫之勇，柔肠与妇人之仁，其实很难区分。匹夫之勇和妇人之仁都不可怕，怕的是它们联手。但人们更乐于把侠骨柔肠放到一起。

五

人生如戏，世界亦如此，而这里的戏，非是戏剧之戏，乃是游戏之戏。每个人都是这游戏中的一个角色，首先要做到的就是遵守游戏规则，除非你能创造规则并让人遵守。侠骨和柔肠，很明显是两种游戏规则，而且是不兼容的，至少很难融合。所以，这些人被淘汰出局，则是注定的。有时间或有兴趣翻检一下史书，那些让后世唏嘘慨叹的人物，大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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