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长锁 | 老屋说话
总第1464期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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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都是钢筋混泥土,夜空在罅缝中艰难地存活着,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木讷而健忘的灰色老屋,徒留下满园子的葳蕤,那些重碧交翠的灵魂,做它无言的见证者。每个人心中都有老屋的影子,有人看到它的破败萧瑟,有人看到它的荒芜蒙尘,而我看到它雍雍穆穆的身影,矗立在风雨沧桑中。
日光为伴,月光为侣,蛰虫嘶鸣,木末繁盛,四季开落不见当年人,她是被遗落在尘世的一束光,照亮城市人的念想。青藤老树,野草刍狗,它是儿时的印象,常在人们孤独时嚣张,凝望老屋,烟火深处,再见如故。
记忆中斑驳古朴的老屋,收藏着我的十几个年华。还记得上大学时候,暑假回老家,总是要先去爷爷奶奶家,因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见一面可能就少一面。老人容易孤独,所以只要时间,我就会独自留下来陪陪二老。那一夜,我就住在老屋里。好久没有住在老屋里的我,一下子躺在老屋的怀里,睡得很沉很沉。凌晨2点多,我突然从梦中惊醒,雨,噼里啪啦;雷,轰隆轰隆;闪电,划破长空……此时,我感到不安。没想到,夏天的夜雨和白天的雨一样,没有几分钟就突然消失。
没过几分钟,就在昏昏欲睡之时,只听见老屋屋顶的青瓦上传来“哒哒”的声音,这声音不紧不慢,我闭着眼睛,侧耳倾听,时而“唰唰”、时而“哗哗”、时而“沙沙”的声音,雨的大小不一样,传入耳朵里的声音自然也不一样。那些从天而降的或大或小的雨滴,一滴滴地落在这老屋顶上,敲打着青瓦,发出不同的声响,如同天籁一般动听。
瓦色青灰,堆积着旧日温婉,有人瓦下听雨,一夜无梦。门帘虚掩,锁住了旧日画面,有人倚门回首,低嗅青梅,一格窗,一缕光,回忆里的星天有些惊恍。
躺在床上,任凭窗外雨点纷飞,任凭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听着雨声,我思绪纷飞,一下子,雨声中宋代词人蒋捷闯入我的脑海中,我默默在心中诵读那首《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蒋捷听雨时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他是用“听雨”这一件事来概括自己的一生,从少年、壮年一直到老年,达到了“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境界。虽然我也是“鬓已星星也”,却怎么也达不到“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境界,我的听雨顶多算附庸风雅而已。
我无法入睡,干脆起床静坐窗前,此时的雨也随风潜入夜,像知己一般在我耳边如泣如诉、轻言细语,仿佛穿越时空与我促膝谈心。不知不觉间,林黛玉闯入我的脑海中,《红楼梦》第四十回,贾府众人游湖。当宝玉说要拔掉那些破荷叶时,林黛玉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林黛玉引用李商隐这一句诗的时候,将“枯荷”改作了“残荷”。记得上大学时,上《古代文学》的老师就“枯荷”“残荷”讲了整整一节课。时至今日,老师讲了什么早已忘记,现在人到中年,方知在李商隐的诗中,“枯荷”听雨好;在《红楼梦》里,“残荷”听雨好;在我的世界里,静心听雨就好。
我们终日忙忙碌碌,即使下雨,也不会有听雨这种心情了,就算是听见了雨声,也不是老屋里的这种韵味了。老屋说话,仔细聆听,如泣如诉,心也会随之静下来。
春光染,夏日长,秋风起,冬雪扬,老屋在四季中安详,消逝,褪淡。城里人的根,永远是那一竖老屋,似乎还有院门吱呀的曲调,炊烟下,呼唤袅袅,那时还有,饭桌的菜肴。
蒿草枯,夏荷荣,年岁里的变换有如白驹,慕你惊鸿一瞥匆匆,砖隙瓦砾间,还藏着儿时的风,如今只看见陌生的人潮汹涌,门廊铜环下,不见竹马来,但见铜绿深。
焦躁难安时,就用心听老屋说话,不惊不扰,不悲不喜,一半是归宁山林,一半是静观沉浮。
作者简介
田长锁,海南作家协会会员,海南司法行政系统民警,作品散见于《读者》《意林》等,出版散文集《星空》,曾荣获全国散文比赛多项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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