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叫魂
叫 魂(散文)
·马腾驰
“当”一声,从村街上走过的狗娃他爷,重重地敲了一下拿在手里的搪瓷盆子,接着大声喊:“狗娃,跟爷回!”
后边不远处跟着的狗娃他奶应声:“回来了!”他们每走一截路,就敲一下搪瓷盆,喊一声,应一声。
这是他们给狗娃叫魂。叫魂回来的路上,他们不跟碰见的任何人说话。知道他们给孙子叫魂,村人也不会和他们打招呼,不会和他们说话。大家都知道,如果打招呼或说了话,娃的魂就会被吓跑。
叫魂,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看到的场景。那时候,没有如今的电视,没有能玩游戏的电脑与手机,也没有什么玩具,匪气的男孩子们在村内村外,就是一个疯耍疯玩。他们不是骑在墙上,就是坐在树上。平日,有平坦的路他们不走,专走沟坎土塄上,一两丈深的土壕边,或是水渠岸边等等难走而又危险的地方。
难免有马失前蹄,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他们当中,就有那么几个,一不小心从树上、从墙上掉下来,也有跌到深土壕里或水渠里的。
自己闯下的祸吓傻了自己。没受伤的,吓得面如土色,不会说了话。能说话的也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外伤流血的,被大人们领着去村医疗站做包扎。骨头摔断了,请来高墙村有名的捏骨老太婆。捏骨,那个钻心的疼,不是一点点疼啊,每当捏骨时,他们疼得吱哇叫唤着。一旁围着看的玩伴们,一个个也被吓得不轻。
心疼的父母亲在炕上按着,或是抱着自己骨折受伤的孩子。捏骨的老太太,一下一下在给捏着。孩子哭着,越是心疼火气越大的父亲,难听的话就骂出来了:“把你个狗驴东西,咋不疼死你?这一会儿知道疼了!叫你在外边不要胡疯张,胡轻狂,给你咋说你都不听!疼?疼一疼好!疼美了,就长记性了!”
一旁的母亲,拦挡住发脾气的父亲:“对了对了,胡说乱骂啥呢!你看把娃疼成啥了,这会儿,骂那么难听的话顶啥用?”
绊了,摔了,不管受伤没受伤,年龄大一点的老婆婆们,会给娃的父母亲叮咛:“娃绊得不轻,把娃的魂吓掉了,快赶紧去,给娃把魂叫回来!”他们认为,娃的魂,吓丢在了出事的地方。于是,受伤娃娃的长辈们,就去出事的树下、墙下、土壕里或水渠边,用上边的方式,把娃吓掉的魂,从那里开始,一路叫着回家。
嗬嗬,叫魂,这一经常使用的方法,有用没有?
夏夜,月光亮如白昼,老家大张寨大槐树底下,或蹲或坐,一起闲聊着的村人就有了话题。
有人说:“咋能没用?叫完魂,娃一下子就灵醒,就好了!你不信,事实在那里明摆着,不信也由不得你!”也有人说:“灵验着呢!如果不灵验,千百年咋能传下来?”又有人举例,你看,谁谁谁家的娃,没叫魂时怎么样怎么样迷糊,叫过魂以后,当场,立马就好起来。也有人笑而不语,只是听着大伙儿说话。
坐在一大群人中间,巷子里受人尊敬的老爷,把烟锅里的烟灰,在地上“梆梆梆”地磕掉,又鼓着腮帮子,对着烟嘴儿,“噗噗噗”地吹了几口,把烟锅里未磕净的烟灰吹出来。而后,他缓缓地说:“叫魂,是先人们传下来的,灵验不灵验,人老多辈一直都这样做着。你说是尽心也好,一家学一家也行,给娃叫魂这事,没有啥不对,也没有啥错!”
老爷拿烟锅重新从烟袋里挖满烟丝,用左手大拇指压瓷实,点着火,吃了一口烟。接着又说:“娃绊了,摔了,把魂叫回来,也治疗好了。有些好好的大人,没绊没摔的,咋就像把魂灵丢了一样!你看看,他做事有天地良心没有?纯粹胡整!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不顾场面做事,他就不怕报应,就不怕招祸么?依我看,也得给有些人叫叫魂才对!”
老爷说完话,一大群人半天无语,他们想着老爷话中的意味。老爷德高望重,说话不是随便说的,他说出来的话是有份量的。他们心里嘀咕着,老爷是在说社会上的人和事?还是有所指,就说在坐的其中某一个人?
我叫哥的一个年轻人开口说话:“老爷说得好!没摔没绊的大人,啥时候都不能丢了魂!是人,就要活得像个人样,做恶,不可能有好结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
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懵懂少年的我,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几十年过去了,我还记着老爷因为叫魂而说出的那段话:“娃绊了,摔了,把魂叫回来,也治疗好了。有些好好的大人,没绊没摔的,咋就像把魂灵丢了一样!你看看,他做事有天地良心没有?纯粹胡整!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不顾场面做事,他就不怕报应,就不怕招祸么?依我看,也得给有些人叫叫魂才对!”
那时年少,我觉得老爷的话说得好,说得有道理。随着年龄增长,有了一定人生阅历的我,自个儿认为,老爷,他就是乡间哲人,他就是乡间高人。细细想一想,他当年说的那些话,到现在也没有过时呀。
2019年12月03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