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以为老师是他初恋

那一年七夕黄昏,和王大豆约在校门口见面。我先到,痴痴等她。这世界颠倒着,竟然总是老师等学生,还等得那么开心自在。 因为所处环境缺少光源,深陷黑暗,我格外爱他们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后来写《我要成为一束光》,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家长把娃交到老师手中,不是听凭你一味斥责狠狠压榨巧取豪夺的。他人不在当时当地,无法理解个中真相,甚至引起误解也在所难免。但那许多年我并不解释,只想凭赤诚之心一己之力,照亮多少算多少。

一个穿米白长裙的女孩子蹲在小门边卖玫瑰。两只蓝色塑料大水桶里插满了用玻璃纸包着的红色玫瑰花,花瓣边全都黑了,显出脏相来。

我走过去说:“你这怎么卖,都快烂了嘛。再说学生没几个返校的,你卖谁去。也不先做做市场调查。这花多少钱一枝?”

她用手摘去烂掉的花瓣,头也不抬:“八块钱一枝。玫瑰象征爱情,来一枝吧!”

我再给她泼冷水:“牛郎织女一年才聚一次,你想谁愿意一年才见一面儿?”

她抬起头有些发愁地问:“那怎办?便宜卖了?不然我全拿回去洗玫瑰浴?”

我安慰她:“好主意,绝对不能浪费哦。”

这时我看见王大豆像球一样从校园里轱辘出来,就喊:“玫瑰花便宜啦,八元一枝!小同学,您来一枝不?”

王大豆笑得两只眼睛差点从仿佛圆规画的圆脸上消失,在我面前转圈儿:“我的新衣服在韩国店里买的,八百多涅?好看不?”

我责备她:“又乱花钱。英语四级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噘了下嘴:“老师,您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马上反击我道:“哦,对了,我去食堂麻辣香锅他们家,打饭阿姨问我,你妈妈这次怎么没来?”她意思明摆着呢,说我老。我果然不悦:“你出生时我还单身,哪儿出来你这么大个女儿?”

正说着,只见穿着新衣的铭阳从公交车上帅帅地走下来。他刚从舒兰家里返回,就被我们堵个正着。三个人就那么在校门口相对站了一小会,不说话,眼睛里,嘴上,全是笑。卖花的长裙女孩看没有一个人买花,开始收拾东西,大约要回家去做玫瑰浴了。

商量一下后,我们决定去肯德基吃汉堡。路上遇到的小美女们都用甜蜜多汁的嗓音和铭阳打招呼。王大豆便说:“过几天我们和阳仔一起去接新生,帅哥就留下,要是美女......我们就劝她们退学?”一边说,自己先笑得直不起身来。

天气有一点凉,我穿上铭阳的浅蓝色牛仔服。因为那时候胖,只袖子稍长一点点。进了店就到处找镜子,找到了,就跑过去用我的近视眼看。那浅蓝衬得脸色如洗,还有一个浅灰色针织面料的帽子在背后,令人产生恍惚之感,觉得时光也许没那么残酷。铭阳和王大豆跟在我身后微笑。此刻这世界又是颠倒的,仿佛他们是大人,而我才是孩子。

除了一杯小蜜蜂,我坚持不吃高热量食物。铭阳是肯德基的兼职员工,人家服务特别热情。他知道每种饮品和食物的最佳点餐时间,于是点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俩跑来跑去穿梭着端吃的喝的,一会就把桌子摆得有如超载的卡车。有个朋友进来,跟我打招呼:“女儿都这么大啦?”王大豆听了,更加得意。

给铭阳看我杯子上的一只小孔:“这个怎么插吸管嘛?”

他一脸温和:“老师,这个是出气孔,不是用来插吸管的。您想这么热的茶,全封着就会噗出来的。”

我又试戴铭阳的露着机芯的大手表。举起手,看手腕因为表大而显得细窄,心里很满意。他们终于坐定。我看见铭阳因为我屡屡告诫而终于剪短的黑头发,心里很是满意。在此之前,铭阳、大阳和亮亮头上不是披着小黄瀑布就是顶着一团祥云,跟师范生的形象相去太远。

其实在一起,也不过就这么静静坐坐,守着彼此秘而不宣的心事,守着一个徒有其名的节日,守着相处将越来越少的时光。另一个女生秋敏曾说我们是完美组合,像爱情一样爱,像亲情一样亲。此情此景,倏忽已过去快十年。别后不能重逢,他俩总说清明节放假来看我,我也回复他们说,你们能不能换个日子来?而今,那种错位和颠倒早已不复存在,但一首歌,唱完了歌词,尾声犹在啊。

几日前,铭阳发来微信消息,说他同事看了我们的合影,以为我是他初恋。我正走在树下,看着手机当即咧嘴放声大笑,树上一只花喜鹊吓得“妈呀”一声惊叫着飞远了。

如我们平常人之间的情谊,哪里能像闻一多在《唐诗杂论》里说的李白与杜甫:“该当品三通画角,发三通擂鼓,然后提起笔来蘸饱了金墨,大书而特书。”可是此刻,独坐夕阳余晖之中,我周身都是金光,虽内心一片空寂与怅然,但我是不是周身就都蘸饱了金墨呢?那么,我一而再、再而三话痨般地重述我们角色颠倒的故事,就是值得被谅解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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