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和良朝
1.生日礼物
我生日前一天夜里,先生巫森晚归。他抱着一只扎了许多大孔的纸箱轻手轻脚走进来,仿佛抱着这世上最怕摔碎的珍宝。一边踢掉鞋子,一边神秘地悄声道:宝宝,你的生日礼物来啦!
他用最慢最小心的动作打开纸箱,一只蜷成一团的黑与深棕相间的大耳朵小狸猫正躲在里面。猫大睁着双眼,望向这个对它而言极为陌生的家。它琥珀色的眼珠好像两块宝石。
巫森捧起小猫放到南卧室床上:这可是正宗的中国狸猫!狸猫换太子你知道吧?
我说:你倒是给我换个太子回来看看?
小猫很快跑到床角靠墙边缩成一团。巫森里里外外装猫砂,煮鸡肝。
我去抱猫。它尽全力躲开我,并用尖利的爪尖挠住我的毛衣,当我是它最可怕的敌人。巫森见了道:“它才三个月大,很怕人的,你可别吓着它。”
我靠墙竖起一只大枕头,小猫迅速躲到枕头后面去,不再出来。
巫森把猫砂放到一只盆里端进来。我第一次看到猫砂,原来是白色半透明的小石子。他把煮好的鸡肝用手掰碎放进一只青花瓷托盘里。这只托盘是我们家最好的一只托盘了。一只白色大瓷碗装满了凉开水放在托盘边。这只大瓷碗也是我们家最好的一只大瓷碗了。
然而小猫一直不肯出来,我一摸它,它就浑身哆嗦。
巫森见猫不出来,又用纸包着几粒猫饼干放到它面前,低声地,亲切地,温柔无比地道:宝宝,出来吃点好吃的。又回头冲我表露些许歉意:哦,不好意思,重名了!
我没言语。一个破宝宝名,我才不在乎呢。平时他一叫宝宝我就没好气:别叫我宝宝!谁家宝宝二十年如一日洗人家的内裤臭袜子?
整整一夜,小猫毫无声息。巫森数次起床查看,忧心忡忡。他说:这只小猫主人说,它在家里有个弟弟,平时嬉闹,还互相扇嘴巴子,厉害着呢?这来了吓成这样,不吃不喝也不动,可怎么行呢?得想想办法?
我说:能有啥办法,除非你给它找个对象,这样春天也不用跑外面叫春去了。
第二天,我们离家上班前,巫森特别拿了一本旧书,把鸡肝排成一排,数好数目,放到旧书上,以便判断小猫是否出来进食。这鸡肝是我特别买的农村鸡肝,说是小猫都爱吃这个。
中午回家,鸡肝如数未见减少,猫饼干一粒未动,猫砂干干净净,小猫仍躲在大枕头后寸步未离。我一掀开枕头,小猫马上把身子缩得不能再小,瞪大眼睛,惊恐不已。
我的学生大豆远在白山教书,打电话来祝我生日快乐。听说我收到的礼物是一只猫,居然兴奋地要求和我视频聊天,而此前她从未说过想要见我。我说猫小,怕人,不肯出来,大豆不肯放弃:老师,那您拍张小猫的照片给我看吧!
我拗不过大豆,拍了一张照片。小猫身子几乎全陷进床缝里去,由于瞪着眼睛,显得一张小脸上眼睛占了过大的比例,愈加楚楚可怜。
大豆满意了,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个红包:老师,一三一四,快接包。
我不敢接,怕她高烧烧得不轻。
她发消息说:您快接红包呀。是不是看太大不敢接?一生一世您是不是以为是一千三百一十四?您想多了,是十三块一毛四,哈哈!我打开红包,原来是一百三十一块四,还是个不小的红包。
我道:一只小猫就把你折腾成这样,看来我在你们心里还不如一只猫呢!
我刚离开家上班,巫森就发来图片。
图片上,小狸猫和另一只看上去稍大些的猫头挨着头,肩并着肩,亲密无间,眯缝着双眼,现出惬意的样子。我惊奇不已,巫衣居然给小狸猫找来了一个小伙伴。他还在我们家微信群里炫耀不已,摇头晃脑得意非凡的样子在言辞间呼之欲出。
生日晚宴我哥买的单,生日蛋糕我嫂子小莎订的。晚上巫衣在微信群里一通坏笑:生日送两只猫,咱一分钱都没花,将来猫皮还可以做成毛领。
一想到会有两只猫在家里吃喝拉撒,猫毛到处都是,它们又不能亲自洗澡亲自按动马桶抽水按钮,还会光脚在地上跑然后不洗脚就跳上床,它们会到厨房乱翻东西,挠破沙发,肚子里身上会有病菌和寄生虫,春天发情时会整夜大叫,不小心被猫挠了还必须到医院打疫苗......而且据说猫的寿命只有十年左右,它要是死了主人会多伤心呢?我一个朋友家里的小狗死了,朋友说:我媳妇哭得三天没吃饭,她妈死她都没哭成这样!趁我还没和它们产生过深的感情,还是不养为妙。
我问:生日礼物能不能退回去?
巫森一脸的斩钉截铁:不能!生日礼物哪有退的呀?
新来的猫是浅灰与浅驼相杂毛色的混血儿,和小狸猫一样,也是女孩子,胸前雪白,好像穿着件小白衬衫。它只有两个月大,却比狸猫体型要大些。混血儿耳朵小,尾巴短,左前腿全白,四爪踏雪,掌心点墨,抱起来柔若无骨,有如一朵云,软得你的心都要跟着它化掉。
两只猫虽然都挤在大枕头后,但旧书上的鸡肝、托盘里的猫饼干,不知什么时候都被它们吃得一干二净。我揭开枕头,想要抱抱它们,两只猫却四处逃窜。
它们喜欢躲在窗台上的画框后面,被我逮到后,如临绝境,颤抖不已。夜里,两只猫在枕头后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它们在慢慢适应新环境,俩人相互依偎着暂时获得了安全感。那声音一起,真是世事太平,岁月静好。时钟指针的嘀嗒声,深夜小巷里的犬吠,以及枕边猫的呼噜里,自有一种安静详和。时光也就此慢下来,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急得不行愁得不行的事。巫森说听了猫咪的呼噜声,马上入梦,再也不失眠了。
然而窗台上的画框由于白天被它们挤得松动了,忽然“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那声音过于巨大,我给吓醒了,枕头后咕噜咕噜的声音也即刻停止了。看来两只猫也吓得够呛。早起,见画框居然完好无损,也是奇了。
给两只猫起名字很伤脑筋。我说叫西拉丽和克琳顿,巫森不满意。后来他一拍大腿:有了。一个叫木兰,一个叫良朝!
然后又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又重名啦。
2.一朵云一样的猫
从此,我家有了两只猫,一只叫木兰,一只叫良朝。
木兰是姐姐,聪明活泼,行动敏捷,天不怕地不怕,无所不能,有各种淘气的把式,总是生龙活虎,总是喵喵乱叫。良朝是妹妹,憨厚笨拙,安静寡言,害羞怕生,怂得要命。
良朝跟着木兰,学会了上窗台、用猫砂、吃巧克力蛋糕等好多技能,但同时也受尽了木兰的欺侮。它给木兰舔毛,被木兰压着睡觉。如果谁抱起良朝,木兰就会往谁的怀里挤,誓把良朝挤掉为止。
有一天我抱着良朝睡觉,木兰没办法挤到我怀里来,就趴在我脖子上睡了一夜。后来良朝怕得只要你不抓到它,它就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出来。
再看皮沙发挠得触目惊心,两只猫在一起破坏力太强,我们只能留下一只。但哪一只我们都不舍得送走。
木兰跟人多亲哪,你用电脑,它就趴在电脑前。你看手机,它就用嘴巴啃你的手机。你看电视,它就趴到你怀里和你一起看。你喝茶,它就喵喵叫着扒你的手臂,想要尝一尝。你睡懒觉,它就早早开始喵喵叫。你不理它,它就搂住你的大腿求抱抱......
最后只能忍痛割爱了。我们留下了良朝。因为良朝小,受欺侮多了,更需要爱。木兰强大,身手敏捷,适应力强。还因为,良朝虽然不让人抱,可是你一旦抱起它,就会发现,你抱着的根本不是一只猫,轻柔得根本就是一朵云!
木兰送给了一位独居的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我们把猫砂、猫粮一起装好送走,心里真有万般不舍。
我们总是不断打听木兰的消息。后来听说木兰真的成了“福丸”——那只陪伴日本老奶奶的猫。老奶奶本来在屋子里养了一只小狗。可是木兰去了以后,欺负那只狗狗,最后它被养在屋里,而狗狗被它赶到了院子里过活。老奶奶每天做饭给它吃,爱它爱得不行。
猫爱吃的东西千奇百怪。德富芦花说他的猫爱吃梨,还爱跟人出门散步。良朝爱吃地瓜。木兰在我家时特别爱吃木耳,见到木耳就叼起来咆哮着跑开,生怕被别人抢走这么美味的东西。唉,不知它现在还有没有木耳可吃呢?
良朝胆小,人一抱就想挣脱,有两次把巫森的手臂都挠破了。巫森就不让我们抱猫。可是我觉得养猫不抱不撸叫什么养?就慢慢让它适应。给它挠痒痒,轻轻抱它。当它终于适应了我们的怀抱,却重得再也不像一朵云了,简直就是一块铅块子。
我训练良朝用一只纸绳编的凳子磨爪子,不让它挠沙发了。我们每天回到家,良朝礼数周到,必定跑到纸绳凳子前挠上一会儿,回头看着你表示,看我多听话。
翻跟头良朝是以前跟木兰学的,但技能不及木兰的一半儿。它喜欢到楼上睡觉——我们家把高低床的上床称为楼上,这样显得我们家阔气,开始都是学着和木兰一样,跳到书架上,再从书架跳到楼上,因为太惊险,每次它都要运好半天气。后来我抱着它从楼梯上了三两次,哎呀,不得了,它忽然灵魂开窍了,自己一步一步从梯子爬上去,简直像个人一样!
带良朝去野外玩,它上了树就不会下来,开始低一些的树还能把它抱下来,后来它上了一棵高的树,整整几个小时我们在树下叫——它就是不会退着下来。真到深夜,我们毫无办法才回家了。第二天凌晨巫森去找它,它大约从树上掉下来了,吓得不行,回到家在我怀里趴了好久,一边还小声叫,意思是说:你们再也不要扔下我了。
良朝是一只寡言的猫,很少说话,不像木兰那么话唠,可是它想要改善伙食吃猫罐头时,就会用尾巴搂巫森大腿,和巫森一句一句地提要求,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巫森每次都禁不住它温柔的软磨,屁颠屁颠地给它弄好吃的。
猫好奇心重。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良朝都要拼命去闻,用爪子去扒。它还和木兰学会了偷东西。它们知道家里的规矩,不可以上饭桌。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发现桌上倒扣了一只盘子的饼不见了,而盘子原样未动。这两个小偷的技术实在高超。
良朝也一直怂。不能见生人,家里来了生人,它就躲到床下不出来。收水费的大叔声音大,它最怕。吸尘器的声音也怕听。它有连续二十一个小时不出来的记录。含放假回来,它开始也躲起来,后来熟悉了,就照老习惯跳上含的桌子吃猫粮。它一边吃猫粮一边喷口水。
含爱干净,就对它说:你是个女孩子,要做个淑女,要有教养。你去你饭碗里吃,不要在我桌子上吃东西。你脚那么脏,不要上我的床哦!
良朝听了,果真不再敢在含桌上吃东西,也不再上他的床。可是,含开学走的那天上午,我们从车站回到家,哟嗬,发现它居然大模大样坐在含的床上,舒舒服服地享受日光浴呢!
猫的故事几天几夜也讲不完,也没想过要在公众号里讲它们。视如珍宝,本想深藏不露。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木兰良朝了吧?我的名字,原来就是两只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