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三十四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去年秋初,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我追文即发,每发其章,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在我最喜欢的午后,花圃里飞过来一只白蝶。草地上铺满了细腻而晶莹的野花,早期的野花大多幽而不芳,淡而不艳,隐藏在草丛里,带着岁月的静美。玲珑素雅的白蝶完美地飘落在极小的花瓣上,浅蓝色的触须,纤细得像云锦。它久久不愿离去,似乎是遇到了曾经暗恋过的那朵花。
天气终于暖和起来。我知道,花圃里很快就会出现各种昆虫,且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都是我所期待的姿势。等待了一个冬季,终将等来生命复苏的壮观场景,这一定是春天的好意。
月季长得很快,叶子的颜色已经由深紫向浅红过渡,不出一个星期,浅红又会变成青红或黛绿,而花苞也会缀满枝头。四棵枇杷树已经长得很高,亭亭如华盖,每年的五月份,都会缀出若干串的枇杷果,橙黄色或蛋黄色;摘下已经成熟的、带着青叶的枇杷果,将春天一分为二,一份送给朋友,一份留给自己。海棠花已经完全绽放,圆形的花瓣和金黄色的丝蕊,开得密密麻麻的,如火似霞,仿佛赤子丹心,犹为夺目。牡丹和芍药就像一对亲姐妹,牡丹谢后芍药开,牡丹的茎为木本,色褐黄,花朵端庄高贵;芍药的茎为草本,色青绿,花朵清新婉约。窗下的那株蔷薇已经绿成一片,其叶比月季要小些,但色泽嫩青且长势茂盛,又有数枝虬茎缘着南墙扶摇而上。还有三株茶花,花蕾硕大,滚圆而饱满,一抹绯红仿佛要泼出来似的;已绽开的茶花颜色艳丽,浓香扑鼻,但茶花在凋谢的时候,不是片片花瓣随风飘零,而是整朵的花,在某个瞬间,突然凋谢;掉落在地上的茶花仍然完好无缺,始终保持着优雅而静穆的姿势。还有那株桔树,四月底便开满小白花,五月中旬就将结出青黛色的果子,然后孕育两个月,在秋收时节摘取成熟和鲜甜。
花圃也是有灵魂的。所有的花草和昆虫都将淋漓尽致地展示它们的活力和绚烂,给我以生命的启示和人生的箴言。我在一径春色里,等待它们的风姿,等待你的光临,等待关于春天的佳音。那天晚上,跑步归来,平川先生已经在日涉居门外等候多时了。他刚从西藏回来,说有一些人生感悟要与我分享。我赶紧延请他坐于南窗下。
好几天没泡茶了,于是改用青花瓷壶碗泡了一枚小青柑。此茶入口甘醇香甜,有独特的花香味和陈香味,这是由于青柑里裹着的普洱茶长期吸附了柑皮的果香味所致。平川先生很喜欢柑普的味道,说,在西藏头疼了好几天,回来后,还有些头疼,今晚喝了几杯柑普后,顿觉神清气爽,估计头不会再疼了。我笑道,古语说,茶乃万病之药,治头疼更有效。听罢,彼此大笑。
平川先生说,在西藏听到这么一句话,说去西藏旅游的人,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意思是说,眼睛可以领略到纯净的风景,身体却又因为高原反应而产生严重的不适。他又说,西藏值得一看的只有蓝天白云和布达拉宫,山上的植被很贫瘠,因为氧气含量少,花草树木都长不起来。所以,还是凤城好,到处春意盎然,过得一当,舒服。我笑道,西藏之行,其实是一种极富挑战性的修行,不过我只愿意孤坐于南窗下,看着花圃,与花草对话,喝喝清茗,便是修行了。
平川先生又说道,这次在西藏玩了十来天,前天回到家后才发现,阳台上的花草枯死了一大半,后悔莫及啊。我说,所以我一般不出远门,因为花圃里的这些花草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它们,它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平川先生叹道,西藏一游,倒也说不上什么修行,带回来的好像也只有几十张照片而已。我说,要是我,我还会用文字表达这场修行的感受。平川先生说,可我文笔差,行程又匆匆,又有高原反应,哪里写得出的。我笑道,用最简短、最朴实的文字记录即可,无需华丽和矫情。他说,那我这两天补写如何。我说,亦可。
待平川先生走后,我便将原先放在客厅里的那些花草搬至阳台上。人间四月,春天翩然而至,养在室内的花草也该见见天日了,特别是那盆米兰,早该沐浴到阳光雨露了。笑堂兄老是提醒我,说米兰不能缺水啊。于是,我又想起春天里的笑堂来了。好些时候没见着笑堂兄了。上回见到他,还是在初春的那个早晨,他带着我探访温知女子学堂和陈厚耀旧宅的,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笑堂兄是我的同窗,他女儿又是我的学生,可谓“亲上加亲”。他是凤城的舞王,擅长跳交际舞和拉丁舞,别看他五短身量,跳起舞来,却显得非常的挺拔而且潇洒。我们一帮同学都很羡慕他,不但羡慕他的舞技,还羡慕他有好多的女粉丝,年龄从三十岁至七十岁不等。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他就特别的忙,几乎每天晚上都忙着教人家跳舞,一跳就是两三个小时。
凤城里跳交际舞或拉丁舞的地方并不少,以凤城河北岸的露天舞场最为出名。那里风景优美,环境幽雅,尤其是春天的晚上,波光粼粼,杨柳依依,凉风习习,花香苾苾,芳草茵茵。这是个跳舞的好地方,当然也是个浪漫的好去处。即便你不跳舞,也不看人家跳舞,单是在河岸走走转转,也是不虚此行的,春天的河岸太妖娆。
笑堂兄曾多次怂恿我学跳舞,说论相貌、身材、学识和气质,你才是跳舞的料,还说要是你学会了跳舞,那么凤城的历史就会改写的。我笑得很狰狞。当然,偶尔,我也会在春风沉醉的某个晚上,悄然来到凤城河北岸的。我从未放过任何一个良辰美景,以为这才是对春天应该抱有的感情。
我会站在围观的人群后面,欣赏笑堂兄的浪漫舞姿。颇为奇怪的是,平素的他也是俗男一个,衣着有些邋遢,举止有些拖沓,表情甚至有些猥琐,但舞场上的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特别是在跳拉丁舞的时候,他神情高冷,气宇轩昂,动作刚健俊朗,威猛狂野,周身洋溢着对生命自信的力量。有时我也会欣赏一下他的女舞伴,尽管灯光比较的朦胧,看不清她的身材和相貌,但我还是愿意借助于想象并运用文学的语言描写一番。女舞伴身姿娇美,或双眉颦蹙,似有无限的哀愁;或笑颊粲然,享受着无尽的欢乐;或侧身垂睫,流露出宛转的娇羞;或张目嗔视,表现出女王的盛怒。跳拉丁舞,似乎能让灵魂与身体一同飞翔且与万物合一,这也让我想起所谓的施爱者与被爱者,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主人与奴隶,阳刚与阴柔,叛逆与顺从。
多次留意过笑堂的眼神,他从不正视他的舞伴,显得傲慢而犀利,具有极强的穿透力,我甚至以为这是一种颇为高贵的目光。但我不打算惊扰他,让他一直沉醉于浪漫的气氛中,这也是春天的好意。所以,正如我悄悄地来,我又悄悄地离开,往河岸的西边踱去。
当然,有时,他也会发现我的存在,待一曲终了,会走过来跟我聊会儿,气喘吁吁的,满头大汗的,神采奕奕的。聊到最后,他总是忘不了加上一句:我安排个美女教你跳舞吧,包你一学就会。然后,他就指着那些女舞者,又啰嗦几句:那个穿小黑裙的,那个长发披肩的,还有那个穿旗袍的,都不错。我笑得很丑陋。
春天偏爱笑堂,因为在春天里请他做教练的女性特别多,这是他最得意的人生。
凤城河的北岸有座庙,叫做关帝庙,乃明万历年间封关羽为关帝后,由宫氏出资修建,清嘉庆年间重建,民国四年再次重修。不过,我对该庙兴趣不大,唯有那两株树龄达两百岁的银杏树值得一瞻。当然,我感兴趣的是庙西侧的露天舞场。有的时候,笑堂也会被人家请到这里来跳舞。这个舞场也是有特点的,地势较高,南瞰凤城河,西望鼓楼桥,东瞥关帝庙,北邻金鹰商业圈。
春风桃李花开日,凤城人便开始慢生活了,晚上在家呆不住,就爱出来走走逛逛。凤城河北岸是老凤城人很爱去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两个规模较大的露天舞场,一边欣赏桨声灯影里的凤城河夜色,一边欣赏俊男靓女的交际舞和拉丁舞,倒也是人生的一大快哉事。
闲看跳舞的人特别多,男女老幼都有,其中也不乏极少数的嗜窥者,颈项伸得很长,仿佛一只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当然对春天的事物垂涎三尺,上帝都会点赞的。
笑堂兄的女舞伴特别多,她们会轮留请他吃饭,有时也请他吃凤城河西岸的油炸臭干,五块钱一大串。暂且不提笑堂兄吧,因为我已经从鼓楼大桥的桥下穿过,来到桥西的河滨绿地。这里有条曲折的长廊,廊柱上虬满紫藤和凌霄,每到春天的晚上,长廊就成为戏曲爱好者的乐园。
凤城人酷爱戏曲。官宣以为,品鉴凤城戏曲文化一定要去梅桃柳三园,即梅园、桃园和柳园。梅园有梅兰芳,桃园有孔尚任,柳园有柳敬亭。但凤城的老百姓更喜欢在家门口哼哼唱唱,自娱自乐;再说,梅园和桃园晚上又不开放,柳园的晚上有些阴森,人气不旺。街心公园跟老百姓离得近,几步就到了。吃罢晚饭,很多人便来此溜达,高兴起来,就哼上几句,或者听人家唱上几句,不分彼此,没人笑话你,你也不会笑话人家,每个人都是主角,也都是配角,更是观众。
河岸绿地的长廊深得戏曲爱好者的喜欢。一位老者,携一把二胡,孤倚在暗处的廊柱旁,先拨个弦什么的,再干咳两声,便自拉自唱起来;听众并不多,他也不在乎有多少听众,自顾地哼唱着,唱得很沧桑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应该是有故事的人。也有带来伴唱机的,拿起话筒,摆成丁字步,手臂这么一扬,头这么一抬,眼神这么一凝,就开唱了;不一定非得唱京剧或淮剧,也可以唱通俗歌曲;甭管好听不好听,总会有观众鼓掌吆喝的。讲究一些的呢,还会自带个乐队,胡锣钹琴之类的乐器一应俱全,乐师三五个,都是六七十岁的光景,但精神矍铄,神态坦然,半闭着眼睛在伴奏;唱者多半是个女的,五十多岁的样子,化了妆的,唱得风生水起的,一招一式也是有模有样的,叫好声不绝。
长廊一带的观众是流动的,聚散自由,来去无挂,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非戏曲爱好者,但在溜达之余,停下脚步,挤进人群,瞅瞅那些唱戏的,听听那些不很专业的唱腔,也是蛮愜意的,有的人甚至一度陶醉其中,以至于忘了继续散步;还有,你不要以为这些围观的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其实也有不少的年青人会驻足以观,带着好奇的目光。也难怪,凤城本来就是戏曲之乡,凤城人的血脉里流淌着曲芳戏韵,这是凤城人共有的基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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