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曾记起,我忽泪相忆(之二)——忆老康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至八十年代初,那是我年少轻狂的人生成长期,也是我进入社会走向职场几经风雨的磨难期。那时候,本就颇具棱角、就有一点文学自负的我总在工作中有一点己见,且时不时小试牛刀,露点锋芒,又因受人暗算,跨进大学门槛而被挤出,难免常有一点玩世不恭之态,由此自然会犯忌于一些领导,被穿“小鞋”,领教点“颜色”也就是很自然的了。一九七八年秋,我差一点就被“请”进了教工“学习班”,还好,最终“刀下留人”,让我“充了军”,调我去离家较远、环境较差的闻岱五七学校教数学和英语。
大家都知道,我是教语文的,文学是我的爱好,也是我的特长;领导突然让我到陌生的环境里去教陌生的课程,这似乎有点滑稽,有点荒唐,有点不近人理,也有点对事业,对一个职场人近乎儿戏的不负责任。不过我心里清楚,这是领导在给我下马威,在有意地惩戒我,意图很明白:你不是有本事吗?现在师资缺乏,需要通才,你有本事你就拿出来看看,没这个本事,你就从此乖乖地夹起尾巴做人。倔强的我心知肚明,却偏偏没有去求情,而是二话不说,打起背包行李就去了闻岱。虽然,此时我的一双龙风胎孩子才出生几个月,我的妻因难产动过大手术,我的家里还有三位年迈体衰的老人需要照顾,离近就远地去工作,生活上的困难更可想而知,但我还是咬咬牙,没有低头服软,而是毅然决然地去了闻岱五七学校。
姑且不再赘叙我去闻岱五七学校的事,这背后的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也暂且就此尘封。我只想说我去闻岱五七学校后认识了一个人,我管他叫老康,其实他不姓康,他姓陈,“康”是他名字里的一个字。我之所以称他老康,是因为我们由相遇、相识,到相知,而成了忘年交好朋友,虽说他比我年长近十五岁,但我们彼此间却没有了年龄的界限,我喜欢叫他老康或康牛,他则总叫我贯牛。即使后来我们又几度在不同的学校共事,即使我一度成了他的领导,我们这样的称呼也从未有过改变。而我不能忘却他,不仅因为我们先后共事相处了二十余年,交往到直至他去世,更主要的是他为人豪爽耿直,坦坦荡荡,率真重义,嫉恶如仇,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性情中人,君子人。
我在闻岱五七学校时,老康任初一班主任,教语文。这个所谓五七学校,就是小学“戴帽子”学校,也就是小学增加了初中班。当时才“戴帽子”,就开了一个初中一年级班,自然我与老康是同教一班了。我虽教数学和英语,但他很快就知道了我原是教语文的,知道了我来闻岱学校的原因。他没有对我有半点的生分、疑虑,而是从一开始就为我不平,为我鼓劲,给我以信任,并很快视我如“同是天下沦落人”,向我讲述了他人生的坎坷经历,且从此把我当成了他的知音。
老康身高一米九,长得威猛魁梧。当年反右时,他正在省泰中读高中,大概也是年少轻狂、少不更事,大鸣大放中或许是他鸣放得过了头,他竟因此而作为“内右”,不戴帽的戴帽,被勒令退学,回乡务农,接受改造。本是学霸的他从此断了大学梦,也断了大好的前程。他在菜园干最脏的活,他到窑场干最重的活,一直熬到七十年代初,才因村村办学,缺乏师资,而和我差不多同时走上了教育岗位。的确,我与他经历虽不同,坎坷却相似,由此也就无怪乎我们要惺惺相惜,要成为忘年交的朋友,并互视为知音了。
我与老康合教一班,自习课他帮我带班,课余他助我解决问题,为的就是能让我早点回去,照顾到家庭。他知我、懂我、关心我,帮助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兄长般的温暖,至今想来都深为感动,都让我热泪盈眶。如果说我调去闻岱学校,是有人企图给我关上一扇门,那么在闻岱学校遇上老康,则是上帝为我打开了一扇窗。我们那班那年统考,各科成绩在乡里都是名列前茅的。我们用自己的实力和教绩证明了我们自己。一年后,我即被调到了离家很近的七里群中心初中教初三语文。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偶然而又必然,意外而又意料。
上图左一为笔者,左二为“老康”
在七里群中心初中,也就是燕头乡中心初中,我大概历经了牛排、鸡肋和烫手山芋这几个角色,个中许多故事和故事中的许多的人物亦是许多的角色,其精彩、其滑稽、其风尘与风云也许就是另一部不是《围城》的《围城》。这些均已尘封于我记忆的深处,我同样不想去触碰,此时更不想去打开,我仍然只想説点儿老康,因为我到中心初中三年后,老康也来了,我与他二度同事,两人在中心初中来了个“第二次握手”。
老康讲话幽默风趣,常于诙谐中彰显其正义。他调进中心初中那年,初三毕业班有三个,会上领导封老康为首席班主任,老康则诙谐地哈哈一笑说:“首席、首席,时间不长,我馊了就要嫌,我说三个班不要分出三六九,还是抱团大家来取暖。”这话不可谓不幽默,也不可谓不风趣,但却非常地旗帜鲜明,婉转而又明白地亮出自己的观点,他不领这个情,更不会被人用来当枪使。于是,老康比我更早地成了烫手山芋,在中心初中也就两年不到,便被调离了出去。然而,我却在心中更多了一层对老康的敬意,他的高大魁梧的形象于我的心里也更为深刻!
我与老康三度同事,是在城北建安技校。在这所学校,虽然我是他的校领导,但我们依然亲如兄弟,我忘不了他和其他各位同事对我工作的宝贵支持,忘不了他一如既往的对我的关爱。他不仅与我的友谊日渐增厚,而且还将我们的这一友谊传递给了我们的下一代。在他的影响下,我孩子在事业的初始阶段,就得到过他的孩子真诚的引领与帮助。由此,我们的友谊发展而成了我们两家两代人的友谊。这是老康所欣慰的,也是我所欣慰的。
城北建安技校由于种种原因,最后停办合并了,我也调回了普中,进了迎幸中学。然而,就在这时,老康病倒了。其实,他去医院检查时,我遇到他的,那时看不出他有什么病。我要陪他,他说有夫人就行了,待检查后一定告知结果。然后,结果真出来了,他也真告诉我了,谁能想到他竟然就得了不治之症呢?自此,我便常去看望他。此时,他退休已一年有余。他跟我讲,老同事中,数我看望他的次数最多,他也跟我关系最好,他这一生中没什么太遗憾的,唯有一点,就是他教师生涯一辈子,除头几年不是教的毕业班,以后几乎一直都是教的毕业班,可直到退休,还只是个二级教师的职称,他于心不甘啊!他问我,他若评为一级教师合不合格?我告诉他,他的职称不需要上面评,在我的心里,在同事们的心里,在学生们的心里,早已评好了,他就是一名合格的一级教师,合格的高级教师!他笑了。病危时,我再度去看他,他握着我的手说:“贯牛啊,我们共事二十余年,我们都有个性,都跟别人红过脸,可我们之间却没有红过一次脸。我这辈子有你这个忘年交朋友也满足了。现在我们的技校没了,我似乎觉得没了娘家,每次见到你,我就像见了娘家人一样。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能来送我一程更好,如不能来,就送我一副挽联吧!”听了老康的话,我心如刀绞,我说我会满足他所有的要求的,让他一定放心。待老康点头入睡后,我才慢慢离开。这是我与老康生前的最后一见。
老康最终走了,享年六十二岁。听到他走的噩耗,我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他家,他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显得十分安详。我站在他的灵柩前,默哀、鞠躬,泪水奔涌而出。我随即打电话给北城初中、给杨庄初中,给有关的老同事,给镇教办,通报了老康去世的消息。这些单位及有关同事闻讯都来了,大家都赶来送了老康一程。老康可以慰藉于九泉了。我自然要为老康送一副挽联的。我送的挽联挂在老康的灵前,挽联上写着:一生耕耘把关执教具丰厚知识毋需学历佐证,两袖清风呕心沥血育芬芳桃李不图职称虚衔。老康的儿子说,这副挽联是对他父亲的“懂”,应该是他父亲的真实写照和给他父亲的最好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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