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送13】杨聪伟:十年磨得一把犁


十年磨得一把犁

(四川)杨聪伟

我早知道,吴家小学是区内一所近郊的农村小学。2004年12月23日,我到这所学校当校长时,新教学楼启用不到一年,11个村小刚刚全部合并,这所中心校,便成了一个充斥着浓浓乡村味道的文化复合体。“融入”是当时大家共同的状态,但作为外来的“空降者”,我融入他们的难度,远远大于他们自身的融合——如果把这十年作个划分,前三年的主题就是融入,中间三年是准备发展,最后四年才真正进入发展轨道。

我在吴家小学的这十年,既充斥着争议和矛盾,也充满激情和幸福。

艰难磨合,不忘初心

我出生于偏远农村,生长于偏远农村,深知乡村教育对于农村孩子的意义和作用。从城市学校到郊区学校再到农村学校,一步步走来,我充分感受到不同地域巨大的质量差距,为农村孩子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

刚到学校我便发现:教师能够把从教行为定位在教书育人上的甚少,教师把教育目的定位在学生生命成长的甚少,教师能够主动研究教学问题的甚少,甚至,跟学生、家长关系亲密的,也甚少……

静心分析原因,抛开我们无能为力的上层和体制原因,最重要的是教师群体的综合素质——六十多名教师,平均年龄接近50岁,一半以上“民转公”,近70%来自村小,纪律观念淡漠,团队意识薄弱,有拉帮结派思想。

更要命的是,他们中的很多人,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调到中心校上班,直到退休。现在这愿望实现了,工作便没有了动力。所以,老师之间的工作量不平衡,状态不一样,闲得要命的有,累得要死的也有。

我把这些状况,归因到村小撤除后的“典型症候群”。

我觉得必须迅速改变——以人事制度改革为抓手,完善各项管理制度,考核制度,核定工作量,强化劳动纪律,抓师德师风建设,力求实现多劳多得,优质优酬。对年老教师,考虑到精力、体力因素,让他们到二线工作;对年轻教师,则压担子,一个人上双班的语文或数学,有的还作班主任。

这些做法,触及到很多人的直接利益,加之,班子成员尚未形成真正的统一认识,执行力不强。最终,所有矛盾都集中到我身上,学校30多名教师联名写信,向局里反映他们认为“校长可能应该会犯的错误”。局纪委通过近一年反复调查,最后得出结论,“校长可能应该会犯的那些错误”我并没有犯,此事才告平息。

在此期间,我一边配合上级调查,一边继续宣传和推进改革;一边等待局里的调查结果,一边通过大会跟大家表明,我决不会因此而有报复行为;同时还深入到反映我有问题的教师中群体,与他们交心谈心,让他们理解改革的初衷和本意……

说实话,事发之初,我觉得非常委屈,但是通过这次的“矛盾冲突”,绝大多数教师对我有了更多的理解与认同,不少老师通过各种渠道向我解释,道歉,我都一笑而过。我知道我的使命,是提升教师素质,办好这所农村学校,让所有入读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未来。

变革课堂,引领文化

为什么学校会是这种状况?为什么美好的想法难以推进?归根结底,我觉得是学校缺乏一种文化,缺乏一种核心的、积极向上的文化。

2006年,通过网络,我接触到“生本教育”理念与郭思乐教授。大量阅读相关文章与书籍时,我清醒地意识到:学校要有突破,必须让老师潜下身去,静下心来,关注学生,研究课堂。只有把学生的成长放到第一位,老师的心才收得回来,聚得起来。以课堂为突破口,让“生本教育”成为学校的核心文化的思路越发清晰。

基于对学校现状的充分了解,我不再浮躁。“教育是慢的艺术”,孩子的成长需要等待,教师的成长也是如此。从2006年到2008年,我在大量的先行阅读、深入思考、认真梳理的基础上,利用行政会、教师会、教研活动,有意无意地宣传“生本教育”,或讲案例,或谈理论,耐心而细致。但我始终没有说要做,我只是描绘,呈现,让大家感知到,生本课堂很美好,生本教育很精彩——我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2008年秋,学校一下子分来6名新教师,我便把课堂变革的希望寄托在“不染一尘”、没有“不良习气”的他们身上——为他们举行别开生面的迎新会,讲解“生本教育”,传递“正向能量”。这6位老师,后来成了学校“生本团队”的核心力量,加上原有的部分优秀教师,组成了学校所谓的“教育变革十三勇士”。

2009年秋,经过漫长的酝酿和准备,以课堂变革为核心的“生本教育”正式启动——所谓的正式,其实非常低调,即使在区内,也没有什么动静。

因为先前的教训,我知道变革之路漫长,步子必须缓慢,所以我为变革定的基调就是“小步走”。我与同事们一道研究,思考,从细小的环节入手,对一个个具体问题进行研究。“小组建设,是同质建构好还是异质建构好?”“小组成员怎样搭配更有效?”“怎样发挥孩子的作用?”“怎样进行小组评价?”……在这样一步步地,艰难而缓慢的摸索与前行中,老师观念得到了转变,小组建设日趋成熟,师生关系日益融洽;经过前置作业设计、导学案设计、前置研究设计的艰难探索,逐渐形成了“四环节生本课堂基本框架”……

2010年,区教体局启动特色学校建设,我们借此机会,深挖“生本”所蕴含的文化内涵;请市区内专家看学校,进课堂,发现、诊断、梳理、提炼。通过不断的切磋和交流,我渐渐明确了自己的办学思路:以教师和学生的发展为核心,以“寻小开始……”为导向,以“让每一个人成为独特而幸福的自己”为目标,致力于把学校建成“和谐家园、幸福学园、生命乐园”,与生本教育一起,构成学校“生本三园文化”内核。

无论是外显还是内隐,我们都尽可能交给师生去实施和创造:教学楼的横梁、立柱,包括功能室,那几百条名言、警句、故事,都征集自师生那里——英语老师负责翻译成英文,美术老师负责设计,制作,再请工人张贴上去。师生共同参与、创造的文化,才是真正的学校文化。

这样的过程,注定缓慢,但我们一直未曾停歇:文化石,种植园,少年宫,留守儿童中心,吴家小学咏叹长调,生本教育赋,爱的书库,阅读吧,明师工作室,塑胶运动场……像乳燕衔巢一般,我们在慢慢地行动;像精卫填海一般,我们在慢慢地积沉。在这样的缓慢推进中,学校面貌和师生精神,都有很大变化。

激扬生命,寻小开始……

教育是生命的事业,生命需要唤醒,启迪,激扬,我们践行的生本教育,符合教育的根本,所以我们坚持“寻小开始……”。

“寻小开始……”是学校的新校训,个人觉得,新在其独特的表述方式,新在其适合学校的现实发展,新在其对空洞文化的驳斥和反动。在我们的理解里,其核心是积极主动地探寻科学方法,小心翼翼地从每件小事、每个细节开始,去关爱、尊重每个幼小的生命,开启智慧,润泽生命,让他们以强健的身心,扬起理想的风帆,向着人生的目标启航……

回忆自己的学校生活,印象最深的是活动,而不是教师的知识传授或训导。按我的理解,“生本”需要生动,生动就是要让学生去动。2010年,学校在全市率先建起少年宫,从关注学生发展的角度出发,从为学生制造更多快乐出发,我们以“三苑一部”(菩提文学苑、菩提科学苑、菩提艺术苑、菩提俱乐部)为课程统整,通过专业教师开发专业项目课程,其他教师挖掘本土特色项目课程,借助市少年宫专业教师的引领,市内各院校和企业志愿者的参与,开辟出德育教育馆、影视厅、读书吧、广播电视站等33个活动场所,开设了国画、书法、竖笛、刺绣、跆拳道、舞蹈、葫芦丝、诗歌、课本剧等26门活动课程,并按专业和群众性组建了43个活动课程班。或歌唱,或舞蹈,或书画,或体育,或手工,或益智,或创新……定时,定点,定级,定内容,定师资,定活动,做到常规化、全员化、全面化开展。

让学生动起来,说容易,做很难。要做得深入、持久、有活力,更难。我们一直坚持每天的大课间活动,师生一起长跑,一起做操。此外,每个年段都有特色活动:低年级的游戏,三四年级的绳操,五六年级的球操,都让人感觉到生命的舒展。因为大部分孩子在学校午餐,为让他们的饭后时光更精彩,我跟老师们商议,组织起“午间闲暇好时光”活动,孩子们可以通过电视收看《猫和老鼠》、《相声小品集》、《憨豆先生》等精彩视频,以及他们自己的节目录播;可以通过广播收听故事;也可以读自己喜欢的书籍或完成作业;当然,还可以趴在桌上睡午觉。其间,老师们一直陪伴着孩子,或看节目,或读书,或个别答疑,或批改作业。

除这些动态活动,我们还大量开展阅读活动,让孩子的生命在静态中得到激扬。2011年,通过刀哥“作媒”,“中国滋根”项目负责人汪其桐先生将覆盖区域内七所学校的“爱的书库”中心书库建在我校。随后,“梦想书屋”、“七彩小屋”等项目也先后落地我校,我们分年段建立了三间读书吧。我们努力营造氛围,让孩子抬头低头,都能感觉到阅读的意义。同时充分保证阅读时间:每天早上8点至8:20,可晨诵,可共读,主要是读“爱的书库”的书。每天中午1点至1:40,各班轮流到“读书吧”,没轮到的班则在学室内,“共读一本书”。阅读示范课、研讨课,读书手抄报、班级阅读展示,亲子阅读,通过这些活动的开展,有效地开拓了学生的视野,提升了学生的素养,也推进了教师的成长。

我喜欢孩子们在学校里的生命状态:在活动室里,孩子们或悬腕提肘写书法,或穿针引线学刺绣,或芊芊玉手弹古筝,或屏息凝神下象棋,或有模有样地泡茶、倒茶,悠扬动听的葫芦丝,宛似清风拂面,又如潺潺溪泉流过心田!在活动场地上,那些几乎失传的乡村游戏让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冲城、打沙包,跳格子,踢毽子,扯地牛,跳皮筋,滚铁环……静的孩子静着,动的孩子动着,或全神贯注,或倾情投入,他们沉浸在各自的活动中,彰显着不同的生命样态。

这时候,我总是沉醉其间,留连,驻足,叹服。

培育明师,助力成长

“教育的力量在于教师的成长,而教师成长的根本在于深度的内心觉醒。”于漪老师的这句话,我非常赞同。一个人要成长,发展,必然的前提,是他自己的愿意——基于醒悟,基于生命的自觉,意识到自己的命定和必须。而这种意识的产生,这种内在需要的萌发,必定源起于内心灵魂的深度觉醒。或者是因为自己的突然发现,或者是因为他人的激情唤醒,或者是被某种突发事件刺激,他沉睡的心灵被激活,他麻木的状态被改变,这个教师由此而产生成长和进步的需要,然后才是获得不断的成长和进步。

2013年1月,学校“明师工作室”成立。与大家习惯的“名师”不同,我从谢云老师《做“名师”不如做“明师”》得意,因此冠名。谢云认为,好教师应该是明亮之师、明日之师、明白之师,在此基础上,我们将“明”字扩展解读出明智、明朗、明理、明睿、明净等意味。我把这篇文章发给全校老师阅读,表明意向,然后老师们自愿报名,通过演讲交流,最终确定11人入选。

农村学校教师素质提升,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心病,通过这样的“非行政组织”,将一帮愿意向上、渴望成长的老师聚集起来,让他们更有机会和条件追逐自己的教育理想,实现自己的专业成长,我觉得,是非常重要的。

“明师工作室”民主选出负责人,并聘谢云老师作“荣誉导师”。从成立到活动,从成长到分享,我一直主动融入其中,尽力为他们提供助力。工作室有一间近80平米的房间作为活动场所,每周一下午专门有一节课作为固定活动时间,通过每学期1—2次的分享,通过与区域内外“名师工作室”的交流,我看到了工作室每个成员的变化:由拘谨变得大方;由封闭走向开放;由单一变得多元……

回归生本,冲淡遗憾

办一所既有农村学校本色,又有城市学校品味的学校,是我的愿望。

我希望孩子们在校园里能够领略到四季的迷人风采,能够用自己的双手让四季绚烂,种花种草种太阳;同时,也要让孩子们享受与城市孩子一样的优质教育资源,无论硬件还是软件;让孩子们与城市孩子一样有着高雅的谈吐,睿智的思维,丰富的信息——作为乡村教育人,我们要追求提升孩子的生命质量,让孩子们成为独特而幸福的自己。

我欣喜地看到,吴家小学正在渐渐地靠近这样的目标。

很多人喜欢用“十年磨一剑”来说明事业的艰难,艰难后的成功。我觉得,自己在吴家小学这十年,其实只磨出了一把犁,一把乡村教育的犁,一把看似无所用的犁,但是我觉得,看似无所用,并非真的就无用——有时,不为功德,才是最大的功德,就像不图功利,才能得到最大功利。尽管作校长十多年里,我所付出的努力很少得到领导或上级认可,但我们的学校获得了跨级别的认可,跨地域的认可,我为此骄傲。

我只想为孩子们的成长做点实事。孩子们成长得越来越精彩,就是让我最受用的事。

有刀哥,但不只有刀哥

看教育,但不只看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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