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行之十六】朱丹林︱从云冈到龙门
从云冈到龙门
朱丹林
武周山是塞北那种最常见到的山脉，它不高，却苍凉辽阔。远看一片土黄，近看却别有洞天。隐藏在苍茫的武周山中，有一片气势恢宏、震慑人心的石窟群。近一公里的山体上，开凿了五万一千多尊佛像。这便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四大石窟之一——云岗石窟。它与麦积山、敦煌、龙门合称为中国古代四大石窟。
这个世界级的艺术宝库和那些坐落在长天大地之间恢弘的石刻群，静静地屹立在武周山的山崖之上，显得那么壮丽、那么苍凉、又那么孤独。
佛教本无造像，它是从印度穿越帕米尔高原沿着古丝绸之路东进的过程中，与遥远的西方，即从希腊走来的众神雕塑艺术相结合，而产生了佛教造像。但云岗石窟的佛教造像，与龙门、麦积山、敦煌石窟相比，还有不同之处，那就是它完成于一个朝代，一个民族和一个王朝，即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王朝。
在大气磅薄的云岗石窟背后，更为精彩的是隐藏在石窟背后那段波澜起伏的、北魏王朝初期草原文明的大脚印已经堂而皇之地踏向中原，草原的血液将在这里与中原的血液融合，一个新的辉煌的文化现象将在平城诞生。恢宏博大、气势摄人的佛教艺术在北中国的云岗石窟大放光彩的时候，那些飘逝的佛影也来到了洛阳龙门。
伊水河发源于河南境内的熊耳山，它流经伊川而得名伊水，沿伏牛山北麓穿越伊阙注入洛水，最后汇入黄河。
早在四千多年前，天下洪水滔滔，而伊阙阻挡着大水的排泻，使众生在洪水的围困中苦不堪言。是大禹在此治水，凿开了伊阙，洪水泻下，天下太平。水流倾泻像神龙入海，伊阙便有了一个龙门的名字，而这里的山脉也因此得名为龙门山。
龙门山下伊水与洛河交汇，也铸就了这块土地上文明的源头——河洛文化。在西方，一些史学家把河洛文化称之为“东方的两河文明”。
伊阙是洛阳的南大门，发源于熊耳山的伊水穿过香山和龙门山之间的峡谷，流向洛水，再汇入黄河。在伊水河岸西侧龙门山的悬崖峭壁上，由十万余尊神采奕奕的佛像和壁画，让龙门石窟成为我国古代石窟佛雕艺术的巅峰。
一个来自北方草原帝国带来的气象落户在中州大地，拓跋鲜卑携裹着从草原吹来的刚健之风，为龙门山的石壁带来了新的梵风佛影。
拓跋鲜卑从大鲜卑山的嘎仙洞出发，经大泽（今内蒙古的呼伦湖）穿越阴山以北广阔的沙原，再从中道（今天内蒙古包头的昆都仑山口）在敕勒川草原、在盛乐（今呼和浩特清水河县）在平城（今山西大同）留下了自己的脚印，最后，在494年，北魏孝文帝落足于中原的洛阳。这个从草原游荡过来的古老民族，已经在北中国的大地上走过了近五百年。
五百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可能仅仅像空中划过的闪电一样，迅速消失了，但它留下的文化记忆却长久地保留在中国历史里。鲜卑人为中国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北魏王朝，当我们回望盛乐古城、云岗石窟、龙门石窟，和凝重、刚健的魏碑体书法《龙门二十品》时，可以真切地感到，鲜卑民族为中华文化留下了太多辉煌、鲜明的文化记忆，它将永远地保留在中华大文化的史册当中。
从云岗到龙门，众多的佛教造像静静地伫立在峭壁悬崖之上，他们已经走过了漫长的15个世纪。在细细品味这些佛教造像的同时，人们会惊异地发现，在佛像雕塑的风格中，有多种异域风情融入其中。
佛教发源于印度，印度文化的基因自然存在于其中，而那些高鼻深目的佛像和洞窟两边高大的地中海式廊柱，则保留了明显的希腊文明的元素，还有一些佛首造像中，有中原汉地文化的影子，及从草原走来的鲜卑人的面容特点。文化的融合，需要有海纳百川的广阔胸襟。是谁能够创造出这样多种文化的和睦相处、多种文化的有机结合？是草原，只有草原有这样广阔的胸怀，鲜卑人从怀朔越过阴山，从草原走进中原，他们用博大的胸怀，把多种异域文化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创造了举世无双的龙门石窟。
他们把一个又一个大脚印烙印在中华文明的史册上，把世界上其它几大文明组合成一种雄伟的架构，这个架构把印度、希腊、中亚、草原、中原文化统统融入在云岗和龙门的石窟里。这个新的架构使整个中华文化雄伟起来，浩荡起来，带着马背的雄风，带着中原的细腻，带着丝绸之路上连绵不绝的驼铃声，鲜卑人构架出一种雄伟的多元文化的集合体，这种文化集合体指向了未来——一个恢弘博大海纳百川的盛唐时代就在前面。
历史是有记忆的，中国的中世纪史永远地记录下了鲜卑人创立的北魏王朝，记住了他们为中华文明留下的一个又一个辉煌的大脚印。如同魏碑前承汉代隶书，后启盛唐楷书一样，龙门石窟的佛像也从“秀骨清像”逐渐走向“丰腴肥满”，它承前启后——一个盛唐时期仪态万方的卢舍那大佛巍然屹立在伊水河边。
当北魏上承秦汉、下启隋唐，创立了辉煌文明的同时，世界另一面的欧洲，希腊和罗马的文明已经走向衰落。欧洲进入了长夜漫漫的中世纪时期。但是，希腊、罗马文明的余辉，却飞落到了遥远的北魏王朝统治的黄河流域，它们在这里发扬光大，在与中原文化交融中，留下了永远的艺术珍品。
从大鲜卑山游牧的鲜卑人，从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阴山脚下走来，来到伊水浩渺、龙门巍峨的洛阳。近两个世纪的长途跋涉，其间有辉煌，更有艰难甚至凶险，鲜卑人真的已经很疲倦了，就在北魏王朝消失之后，人们惊异地发现，他们为中华文明留下的文化果实，竟然不输于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个从阴山脚下走来的鲜卑民族，他们从盛乐到平城，从平城到洛阳，为中华文明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美好印记。
鲜卑人的北魏王朝远去了，繁盛的李唐王朝走来了，辉煌的文明印记留下了。历史在前进，它将迎来另一轮初升的太阳——盛唐，那尊全中国最美丽的卢舍那大佛，就立在伊水龙门的石壁上！
作者简介
朱丹林 ：内蒙古自治区文史研究馆馆员 ，包头文联《鹿鸣》杂志文化顾问 ，包头市黄河文化经济发展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