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楼梦》里的一道重阳美食，光听名字就流口水了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不觉间，又到了秋阳明媚、新菊初绽的深秋时节，早开的桂花早已凋谢，迟开的零星桂花，断续飘来的浓香，日暮时分，在人头攒动的熙攘街头，还有万家灯火的清寒秋夜，便让人不由想念起甜糯暖香的桂花糕的味道来。
这桂花糕，也叫重阳糕，是重阳必吃的节令食品，以糯米粉、赤豆粉、蜜桂花等为原料，点缀以枣、栗、杏仁等果类，加糖蒸制而成。
作为传统糕点之一，桂花糕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红楼梦》第三十七回写袭人遣老宋妈妈给史湘云送两个小掐丝盒子，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与鸡头两样鲜果，一个装的就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很显然，这是重阳节令食品，书中虽未明显点出重阳节，但却以节令食物暗示这是重阳前后。
因为是富贵之家，所有贾府的重阳糕，当然不同于我们小门小户、贫寒之家，自己动手制作，或是在村巷街口，在冒着喷香热气的桂花糕摊点，随手买下的食材粗糙的便宜货。
它的名字也长，不是简单的桂花糕，而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单看名字便知道，它是以栗子为主要原料制作的糕点，然后和以桂花糖蒸制而成。
这栗糕，南宋的《武林旧事》一书中便有记载，宋人《梦粱录》卷十九《荤素从食店诸色点心事件附》中也有对栗糕的记载，可见历史悠久。
清袁枚《随园食单》详细记载了它的制作方法：煮栗极烂，以纯糯粉加糖为糕蒸之，上加瓜仁、松子，此重阳小食也。
还特意指出了食材制作时的注意事项：新出之栗烂煮之，有松子香。厨人不肯煨烂，故金陵人有终身不知其味者。
也就是说新栗务必烂煮透熟，之后才能熬出那种特有的松子仁香。
这栗糕上点缀的坚果松子，也是红楼公子贾宝玉喜爱的零食。书中第十九回，写贾宝玉正月里到宁国府听戏看花灯，中途跑出来，带着茗烟去袭人家，袭人母兄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袭人却只“拈了几个松子穰，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宝玉”，可见这松子是宝玉喜欢吃的。
而烂煮之后透出松仁香的新栗，想必宝玉也喜欢吃。这栗子，实际上倒是袭人的最爱。
同样是第十九回，写李奶奶吃了宝玉特意留给袭人的酥酪，袭人说“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
栗子的主要成分是淀粉，采收时糖和芳香物质还没有转化，采收后，放在阴凉地方，风干一段时间后，不用煮熟，剥开就吃，又香又甜，这就是袭人爱吃的风干栗子。
而重阳时节，用于制作栗糕的新栗，应该也是香甜的风干栗子。
将新鲜桂花采下，加少许盐，去除桂花苦味，然后一层桂花一层糖，渐次铺开，最后进蒸锅，用武火将糖完全蒸化，冷却后装入瓶中，在阴凉处密封保存，是为桂花糖。
桂花糖有了，风干新栗也有了，然后贾府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就可以新鲜出炉了。
将烂熟的新栗粉、糯米粉（栗子和糯米粉比例为2：1），和桂花糖适量，揉匀,制作糕状，入热屉中蒸熟即可。
小说里还特意交代，盛桂花糕的盘子，是玛瑙碟子。这金黄粉糯的桂花糕，配着白玉玛瑙碟子，还有那扑鼻软玉甜香的味道，着实引人食指大动。
据说，慈禧太后也最爱吃栗子,但新栗不好保存，御厨们为了保证老佛爷，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栗子，便将新栗磨成粉，再佐以冰糖等佐料,制成小窝窝头状，慈禧每餐必食。
感觉这板栗窝窝头的做法，和贾府的栗糕，大同小异。
慈禧虽届古稀之年，仍皮肤细嫩，光滑润泽，有人认为是板栗之功，因为据医学研究发现，栗子有预防高血压、动脉硬化的作用，老年人常吃栗子，可防老抗衰，益寿延年。
只是，于袭人而言，这风干栗子，这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或许是贾府败落，离开贾府后，留给她最甜蜜温暖的回忆了。
她为他叠被铺床，他为她手剥新栗，他心心念念给她留的酥酪，吃到吃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她要的，不过是他的这份心。
守着这满园富贵繁华，守着心爱的男子，日日伺候他饮食起居，时时惦记他冷热寒暑，即使只能做个姨娘，她也心甘情愿。
这花好月圆、富贵圆满的生活，她以为就要这么安稳静好的过上一辈子，谁知道不过是三五年光景，便一朝大梦醒，恩爱转头空。
她恍惚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惟有这记忆中的桂花香、新栗香、松仁香，痛苦而又甜蜜的提醒她，曾经有一个心爱的男子，与她共处一室，和她朝夕相对。
他爱吃松子，她便为他，一个一个，细细剥出松仁来，用手帕轻轻托着，送到他的口边。
他为她在灯下，也是一个一个，仔细剥着她爱吃的风干栗子。她铺着床，猛一抬头，他正看着她，便都相视一笑。
有那么一刻，她竟痴想着，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她不是丫头，不是姨娘，他们，不过是寻常世间夫妇。
那松仁的腻香，风干新栗的清甜，他掌心的温度，她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夜夜难忘。还有内心深处，那些不切实际的痴想，她总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
年年桂花新菊飘香的重阳时节，大街小巷，又飘来熟悉的桂花糕的香味，还有糖炒板栗的沿街叫卖声，不知传到已嫁作他人妇的袭人耳中，会有怎样物是人非的感慨，触动她隐藏在内心深处，那甜蜜而又忧伤的凄动？
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两种食物，让我们想起一个人，让我们想念一个人，只是，这个人，此生，再也不会回到我们的身边。
作者：午梦堂主，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