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一棵大葱算不算偷?

田野收割过后,秋天渐渐深入城市的心脏。在风里,草枯了。树叶红了,黄了,落了。候鸟已经开始它们的征程。有着闪亮外壳的小昆虫,僵死在草丛中,它们那曾格外活跃的唱针,止步于此。

满目金黄,我们置身在秋的怀抱中了。

树叶的颜色极丰富,不单有金黄,有火红,有深褐,有浅绿,不,我描摹不出它们的实际色彩,秋天的魅惑太大,让我患上颜色重度饥渴症。 透过一片斑斓,我看到碧空如洗,一派澄明。

每天必经的道路,夏天遮蔽在树荫下。现在,树叶落下了,它袒裎而出。然而我还是喜欢。十月能这么好的天气,一丝风也没有,一丝云也没有。布鞋踩过道路,搅动阳光那满满的玫瑰金。金子都不值金子了,大妈们脖子上值得炫耀的金子已纪呈现了前所未有的贬值。只有无需买卖的金色的阳光完好无缺。

为了对付漫长的冬天,棕熊在吃足蜂蜜。小松鼠在储藏它们的坚果。正在转入地下的虫子们,对节气把握得分毫不爽。上了一点年纪的人们开始储藏秋菜。来自物质贫乏期的记忆无可撼动,他们丝毫不理会超市里即使数九寒天也丰富无比的菜品,更不理会去掉烂的部分,他们根本省不下几块钱。

大路转角,有一些大卡车。土豆、地瓜、大葱、大白菜、大萝卜堆积如山。秋菜,成为是秋天很重要的一部分。

中年人和老年人互相打问着:“你买了多少棵大白菜?”

“我才买了十几棵,够腌一小缸的了。”

“你这大葱多少钱一斤买的?”

“八毛。”

“不贱乎哇!”

“可不,不贱乎!”

“牛肉三十块钱,土豆一袋子五十还勾一块多钱一斤哪,快吃不起喽!”

他们并不相识,然而秋菜让他们热络起来,这就是寻常市井的亲热。

小区车库门前,晒满了大葱和大白菜。一个大妈走到一排大葱前,左右看看,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很快弯下腰,刚刚伸手拎起一棵葱,楼上就有个男子推开窗子粗声喊:“喂,你干啥?”

她嘻嘻笑:“哎呀,我家炖鱼没有葱,我想买一棵,正找人呢。多少钱?”

男子说:“算了,你拿去吧。”他明知大妈是顺手牵羊,可是就一棵葱,也不能不让她牵。

对面快递超市女老板说我们这个小区里的人都素质高,都特别有礼貌。那这个大妈偷一棵葱算不算偷呢?她算不算素质低下呢?

住原来的小区时,每绕过楼道里邻居大妈家压着大石头还散发出浓烈气味的酸菜缸,我都强烈地感觉到他们热死蒸腾的生活的气味。人家都生活在生活中,储备收藏忙碌勤勉如蚁。只有我,一心一意对着天高云淡层林尽染刻意抒情,无病呻吟,把思绪高挂云端,以为秋天的诗意能够装饰所有人的取景框。

北国的秋天是油画,南方的秋天是水彩画。知博小姐在厦门,拍出的周年异木棉盛开根本像春天,远不及我们的秋天震撼人心,好像要告诉你冬天就要来了,抓紧准备吧。

我的秋菜在超市货架上,永远新鲜。可是,我多么愿意,在楼区里背着阳光坐在长椅上不断用手摘掉大白菜叶子扔掉,把小区糟蹋得一塌糊涂的人,能够在长久的躬身弯腰后,抬眼看一看高远的天空,多少让诗意渗透进一点生活,多少想象到一点幸福的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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