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偏爱比爱重要

本文是孔较瘦发布的第278篇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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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以为，《飞狐外传》中最令人动容的感情，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都属于金面佛苗人凤。

小说一开始，是苗人凤抱着女儿，大雨滂沱之夜，去追赶与人私奔的妻子。襁褓中的苗若兰哭着找妈，而作为母亲和妻子的南兰，已然铁石心肠、宁死不屈，誓要追随自己爱情而去。

心灰意冷的苗人凤，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养育女儿身上，再也没有去寻找过妻子。但带着南兰私奔的男人田归农，却从柔情蜜意中惊醒，每天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

再到后来，便开始想方设法谋害苗人凤，毕竟自己的情敌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一代大侠。终于，他还是得手了，苗人凤被他的断肠草毒瞎了双眼。

自己身中剧毒，家中杀手环伺，苗人凤却走进内房，先在床上抱起了小女儿，然后才低头到水瓢中洗眼。断肠草猛恶之极，经水一洗，更加剧痛，透骨钻心。

睡眠中的女儿苗若兰，对此浑然不觉，还跟父亲讨论睡前故事中的狼与小羊。书中那场打斗，写的着实让人惊心动魄。苗人凤一边靠听力大战来犯之敌，一边又要哄自己睡梦中的女儿。

一边是金刚怒目，一边是菩萨低眉。苗人凤作为父亲的这段描写，只有电影《美丽人生》可以媲美。在这那部电影中，纳粹抓到了圭多和约书亚父子，强行把他们推上开往集中营的列车。

装满犹太人的车厢里，满是恐惧的味道，到了集中营，约书亚看见的，是一个如棺材一般的屋子，每个人脸上，写满了饥饿、劳累和死亡。

作为父亲的圭多，掩饰着焦灼，故作轻松地编造了一个谎言：这是个游戏，像闯关得分那样，只要不哭不闹、不想妈妈、不喊着要吃点心，就可以胜出。

率先攒够1000分的人，就赢得比赛。奖品，就是儿子梦寐以求的坦克。

悲剧还是来临了，电影中圭多被被枪指着走向刑场，走过儿子藏匿的铁柜前时，他知道，小小的约书亚一定正从柜中看着父亲。

于是，他装出一副悠闲滑稽的样子，对着儿子做了个鬼脸。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夸张的步伐惹得儿子欢快地笑出声。

一声枪响，圭多死了。

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始终让儿子坚信，这场与父亲共度的旅途，只有快乐，与生死无关。

人生太残酷，总有悲剧不请自来。

但即便是在最艰难最黑暗的日子里，这个世界上最会说谎的父亲，用谎言编织成一束光，在暗无天日的集中营里照亮了孩子。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孩子，危难时刻他们需要的不是虚头巴脑的道德说辞，而是发自肺腑的安慰。这种安慰是安全感的源泉。

苗人凤正是这样的父亲，用自己的一生呵护着女儿；大难当前，从容不迫，爱恨情仇，深埋心底。即便妻子撇下了他们父女，他从来没有在女儿心里种下仇恨。

这种铁汉柔情，谁人不爱呢？这么好的父亲，谁人不爱呢？

旁观者胡斐都为之动容，《飞狐外传》的悲剧性在于，唯一该爱他的南兰，对这种英雄气概，并不稀罕。作为父亲和英雄，他令人生畏；作为男人，他卑微的令人可怜。

苗人凤的悲剧，在于他没有遇到霍青桐那种女中豪杰。他所追寻的爱情，是南兰理解不了，也给不了的。

平心而论，他对妻子南兰的爱，既没有缺席，也没有迟到。他用自己的方式，给出了力所能及，甚至是全部。

但是，南兰还是出轨了。

南兰的悲剧在于，田归农虽是金庸笔下为数不多的小人，但他相貌英俊，谈吐风雅，又能低声下气的讨人喜欢。南兰最终撇下了家庭，偷偷跟着田归农私奔，绝非一时糊涂。

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人是什么样子，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样子。那一切，都是直男苗人凤无法满足的。

试想一下，一个衣食无忧富家小姐需要的，可能是文艺青年那套酸腐说辞:  她想要讨论的是星空与宠物、哲学与人生。但自己夫君每天畅谈的都是酒与剑、菊与刀。

一个热衷于咖啡与西餐，一个却只懂浓茶与卤鸭头。一个只会仰望星空，任性胡为，满足内心的虚荣，一个只会漂泊江湖，快意恩仇，满足内心的充实。这种强扭在一起的爱情，最终注定是悲剧。

其实，爱与不爱很容易甄别；其实，木纳之人的爱尤其绵长深厚。而这一切，他们当时都不懂，懂了就晚了。

一个人的爱情从来就不是努力，它需要的是你来我往的和谐。在南兰表达自己性情时候，苗人凤是木讷的；在南兰背叛并放弃的时候，苗人凤是奋起直追的，只是终归已经太迟太迟。

苗人凤和南兰的结局，源自二人爱情中的供需不匹配。苗人风拼却性命给了整个桃园，但是南兰需要的可能只是一根香蕉。

其实，爱情是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公平，却也是唯一的公平。世间唯有它超越了因果关系的大网，超越了先来后到的秩序。不是你拥有了甲乙丙丁的优点，我就必须爱你，我就会爱你。而有时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种种不足，才让他具备了被爱的能力和权力。

错误可以修复，但是内心最真实的需求无法修复；所以南兰和苗人凤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神仙伴侣。而这个道理，很多人不懂，包括苗人凤。

比苗人凤早一个世纪的西班牙哲学家巴尔塔沙·格拉西安在他的传世之作《智慧书》里写道，有些人将他们最初得来的印象当成明媒正娶的正室，一切后来的都作为偏房。我们的意志总是塞满第一个出现的目标，脑子也被第一印象占据。许多人就像崭新的木桶，总是保持着它盛装的第一种物品的气味，也不管它是好是坏。

所以世界上的浓情蜜意，都抵不过一场一见钟情。

清清之水，为土所防。济济之士，为情所伤。说白了，对爱的渴望，以及安全感的缺失，是人类共同的软肋。

今天是金庸先生的忌辰，无论翻阅哪部小说，感觉都是先生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创作《飞狐外传》时，先生的结发妻子背叛了他，这在无形之中影响了他的创作。

所以在《飞狐外传》中，女主角是尼姑也是绿茶婊，马春花、南兰全部负心薄幸。唯一深情的女子，是那个身材瘦小、面有菜色的乡下女子程灵素…

今晚出差，喝大了，但还是要替老爷子说句话: 如有裂痕，请只看我完好的那一部分。你就是这样，位于中心的名字。一切过去，你还在那里。偏爱比爱重要，爱情的本质，无非如此。许多人的安全感，正是来自那份偏爱。

人在年少时，脑壳懵懂的时候，大概是很容易接近金庸的，因为他笔下的世界，光怪陆离，满足所有青春幻想。

当你成长了，脸上有胡须了，眼角有故事了，陷入了生命的困境，充满了困惑，甚至感到绝望，这时就更接近金庸了。他笔下的人物，丰满不失深刻，这正是它生命力所在。

老爷子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