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枪骑兵的兴起和骑枪冲锋的衰落
一些使用手枪的德意志骑兵身穿黑色盔甲,自称“黑衫骑兵(schwartzenreiter),而法军则称他们为”黑衫恶魔(diables noires)“。此后 ”reiter“一词称为这种骑兵的代称。在法国宗教战争中,德意志雇佣手枪骑兵和使用骑枪的重骑兵共同作战,他们在战场上兢兢业业,但是战场下却骄纵不法、肆意掠夺、经常哗变。由于他们使用骑士的胸甲、头盔和臂甲,但不穿腿甲,使用长筒皮靴,因此又被称为”胸甲骑兵(cuirassiers)",按照当时一份雇佣协议的说法,受雇的德意志手枪骑兵的状况是:
然而,这一战术在实际使用时,遇到了很大的争议,其中既有支持者也有反对者。支持者有参与荷兰独立战争的狄格思(Digges)兄弟,他们认为半回旋战术是骑兵对付长枪方阵的绝佳方式,远远胜过用骑枪强行冲击。但反对者的批评也很激烈,他们认为半回旋战术有一个重大缺陷:手枪需要在15英尺内射击才有一定效果,而从当时的情况看,骑兵在心理上不愿意和长枪方阵靠的这么近,在这个距离上,他们会很轻易的被保护方阵的火绳枪手击倒,也很容易刹不住脚步而进入长枪攻击的范围内。
胡格诺派指挥官佛朗索瓦·德·拉·努埃在其《论政治与军事》(Discours Politiques et Militaires)中声称,他看到在半回旋战术中,后排的骑兵听到前排的骑兵开枪后,便纷纷朝天射击后回旋,假装自己完成了接近射击,胆怯者甚至不开枪就催马退往后方,他对此尖刻的嘲讽道:
上文提到的佛朗索瓦,在著作中批评了手枪骑兵面对步兵方阵的胆怯之后,在骑兵交战的章节中却写到:
之后,他多次参战,后来在1569年的雅纳克之战中被俘,同年的蒙孔图尔之战再次被俘,随后在丰特奈战役中他失去了左臂,换上了一条铁假肢,因此获得了“铁臂”之名。此后,他活跃在军事谈判和战场上,参加了1573年拉罗谢尔之战,1578年率领军队前往西班牙占领的低地,1580年再次被俘并被囚禁5年之久,在狱中写下了《论政治与军事》,出狱后他继续领兵作战,在1590年贝尔维尔之战受伤。1591年,已经60岁的佛朗索瓦在朗巴勒围攻战时爬出胸墙观看火炮造成的缺口,被一发子弹命中,15天后伤重不治,结束了自己追逐战斗的一生,消息传出后,胡格诺战友和天主教敌人都对他表示了敬意。
和早年诸多骑士留下的著作一样,佛朗索瓦也在其著作中哀叹骑士时代的没落,谴责火枪与火炮的出现,他认为手枪是一种邪恶武器,他声称一些杂货店主发明了这种武器,想把整个国家变成荒原,为墓地添加死尸。但丰富的作战经历也让他接受了现实,他承认“因为人们的邪恶,它们已经不可或缺“
佛朗索瓦对骑兵战术的发展十分关注,在开篇,他就讨论骑兵应该采用的队形。在传统上,用手臂夹持骑枪进行冲锋的法国骑士采用薄队形(en haie),以最大限度发挥骑枪的作用,这个阵型强调骑士的个人勇敢和决心,德意志骑士则习惯采用厚队列(en host),在早年的骑枪战斗中,薄队形有着更宽的正面,方便骑兵包抄对面骑兵的侧翼,在1479年的吉内加特之战中,法国骑士就成功包抄了厚队列的德意志骑士。但是随着手枪的发展,德意志手枪骑兵喜爱的厚队列再次得到了重视,这些长期共同生活和作战经历的雇佣兵,其纪律和队形比起他们的前辈也更加出色。佛朗索瓦评论道:
不仅佛朗索瓦指出了这个问题,比他早一辈的另一位侠义骑士,1501年出生于加斯科涅的布莱斯·德·蒙吕克也提供了相似的证词:
这也提醒我们,真实的骑兵冲锋绝非那些外行的重骑兵爱好者所想象的,仅仅是板甲、武器长度、马匹重量与动能(这一点可能仅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堆砌,其中有诸多更为重要的难点,这些困难大部分是由群体行动很难实现一致性而产生的。
同时,有观察者注意到,在手枪加入后,骑兵混战变得更加可怕,乃至于战斗时间明显缩短了,有一位军事评论者塔瓦纳写道:
大型手枪……让混战变得危险,因此人们都想离开,尽快结束战斗
1587年的库特拉之战,也就是佛朗索瓦的著作完成两年后(可见书中场景以前就经常发生),他书中描述的场景清晰的重现了,纳瓦拉的亨利属下的手枪骑兵打败了他们的对手——法国国王亨利三世的宠臣茹瓦约斯公爵阿内。当茹瓦约斯公爵率领旧式骑士,像亨利的中军发动骑枪冲锋时,正如佛朗索瓦预言的那样,采用薄队列的法国骑士在冲锋中途队列断裂了,整个冲锋阵型散乱成了一系列团块状的松散小队,马匹较差和较胆怯的骑士被甩在后面,而拥有良马和勇敢的骑士则冲在前面,然后发现自己孤立无援的暴露在了亨利的手枪骑兵面前。接着,亨利亲自率领手枪骑兵列成六排的楔形队形,向队形散乱的骑士发动冲锋,将对方击溃。随后,手枪骑兵在近距离一个个射杀骑枪骑兵,亨利亲自击杀了遭遇的一名骑兵,随后又缴获了第二个人的旗帜。茹瓦约斯公爵投降,宣布自己可以换来大笔赎金,但其中一人拿起手枪,打烂了他的脑袋。
在1590年的伊夫里之战中,纳瓦拉的亨利——现在已经成为了法国国王亨利四世仍然亲率军队作战。对手的手枪骑兵从右翼发动进攻,不幸的是,这次他们的对手是火绳枪手,更严重的是,这些手枪骑兵错误的用手枪还击,而且在慌乱中过早的调转了方向,他们的指挥官布伦瑞克的埃里克阵亡,手枪骑兵在一片混乱中后退,并且阻碍了中央骑枪骑兵的冲击,迫使他们暂停下来。
在亨利四世的率领下,法军发起反击,他们的骑兵手持手枪,冲入了马耶纳的查理的队列中,当手枪骑兵逼近时,由于已无法发动冲锋,骑枪骑兵纷纷扔掉了手中已经毫无用处的骑枪,拔出佩剑来作战,在15分钟后,亨利四世的楔形队形突破了敌军阵列。而在战场的另一边,迪特里希·冯·朔姆贝格则带领德意志手枪骑兵遇到了骑马火绳枪手,他们以密集的德意志队形前进,随后用手枪射击,然后拔剑冲向敌人,和后来古斯塔夫瑞典军队中的骑兵并无不同。
佛朗索瓦的著作并未完全被重视,到1616年,欧洲出现了第一所骑兵学校,对于骑枪、剑和手枪的作用,在教材中的结论仍然含糊不清:“重骑兵应该身穿防弹盔甲,同时使用手枪、剑和骑枪”。尽管向往骑士文化的人们一直呼吁保持骑枪传统,但骑兵们根据自己的切身感受用脚投票,此后的200年间,骑枪冲锋在西欧逐渐消亡,仅在波兰和巴尔干地区残留着火种。而在拿破仑时代的骑兵著作里,则较为清晰的说明了骑兵各种武器的不同用法:用剑和马刀发起冲锋,用短管的卡宾枪参加散兵战和步行战斗,只在直射距离(近到不用瞄准的距离)上用手枪进行混战,并在逃走时向后举枪威胁追击的对手。而随着战争中的骑兵不断成熟,那些在只会残酷而无用的乱拉缰绳,把马拉的满口白沫的骑兵,也逐渐学会了如何同自己的战马相处,拥有了良好的马术,和同伴共同作战中形成的良好协同,一度衰落的骑枪冲锋也因此重新回到了战术体系中,他们的长枪一旦举起,就能严重威胁对方士气,让面前的骑兵对手纷纷转向,在1813-1815年效力于第2近卫枪骑兵团的法国军官布拉克具有现代风格的记载中,中世纪骑士的浪漫传说仿佛依稀重现:
某些类型的兵器能带来比其他兵器更强烈的影响,就士气而言,骑枪的影响最为强烈。在滑铁卢,我军的4个近卫(枪骑兵)团位于同一条战线,英军冲击了这条战线,我们的枪骑兵交叉骑枪,在机动过程中,敌人立即脱离了我们团的正面,转向装备短兵器的其他团
也许,正是这些浪漫而模糊的感召,让佛朗索瓦·德·拉·努埃、布莱斯·德·蒙吕克这些文艺复兴时代的末代侠义骑士,在这个火枪袭来的年代花费了一生去追逐战争和荣耀,他们寻找巨人并发动骑枪冲锋,并最终在风车面前被撞得头破血流。佛朗索瓦在子弹面前失去了手臂和生命;布莱斯因为子弹差点截肢,后来被子弹打掉了半张脸,在对火枪的诅咒中度过了悲惨的晚年,他在回忆录中说:
在天堂之中,这种受诅咒的武器绝不会被发明出来。我就不会因为受伤而凄苦,众多英勇之人也不会被那些最胆怯、最可鄙的人杀死。在勇士面前,这些人甚至不敢抬头,但在远处,他们可以用可恶的子弹杀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