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辛波斯卡：词句所承载的任何事物都会沙沙作响，发光 | 此刻夜读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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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波兰诗人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又译：维斯瓦娃·辛波斯卡）获诺贝尔文学奖，是文学史上第三位获得该奖的女诗人。颁奖词称：她以精确的讽喻，揭示了人类现实中的历史背景和生态规律。
希姆博尔斯卡被认为是当代最迷人的诗人之一，有“诗界莫扎特”的美誉。她的诗取材于日常生活的事物和经验，甲虫、海参、石头、沙粒、天空；安眠药、履历表、衣服；电影、画作、剧场、梦境等等，在她的笔下无不焕发出新的诗意，让人们重新认识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她常以简单的语言传递深刻的思想，以小隐喻开启广大想象空间。她的作品文字诙谐，于幽默中暗藏讽喻。
希姆博尔斯卡领取诺贝尔文学奖
近期，东方出版中心获希姆博尔斯卡基金会官方授权，由波兰文化功勋奖章得主、翻译家林洪亮从波兰语版直译，推出四部希姆博尔斯卡诗集，完整地展示诗人的创作轨迹。
《我们为此而活着》收录《我们为此而活着》《向自己提问题》《呼唤雪人》和《盐》等诗集。在这些诗集中，希姆博尔斯卡逐渐脱离政治和革命带给她的束缚，开始关注生活与自身，探索爱情、社会、人类、历史等更为深远的命题；《我真实的灵魂犹如李子有核》收录《一百种乐趣》《任何情况》《大数目》等跨度近十年的三本诗集，为作者的成熟期作品，在技巧上更强调自由诗体，主题也大多在思索人类在宇宙中的处境；《在喧嚣和寂静之间》收录作者继《大数目》之后阔别十年，再度拾笔创作的诗集《桥上的人们》《结束和开始》《瞬间》。其中《桥上的人们》仅有22首，是作者精挑细选的集结，也被评论届认为是她的巅峰之作；《我是个此地无人等候的人》收录作者晚期诗集《冒号》《这里》《足够》以及2014年才首次在波兰面世的处女诗集《黑色歌曲》，在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希姆博尔斯卡早期创作的青涩、热血、受时代和国家影响下的诗句，以及中后期创作中重拾自我，找到创作者的价值感的作品。
希姆博尔斯卡诗集《我们为此而活着》《我真实的灵魂犹如李子有核》《在喧嚣和寂静之间》《我是个此地无人等候的人》
东方出版中心2021年1月
作
品
选
读
希姆博尔斯卡
任何事物都不会发生两次
选自《我们为此而活着》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发生两次，
重现时也不可能完全相同。
因此，我们出生时毫无经验，
我们死时也总是感到陌生。
虽然我们是全世界的学生中
最懒最笨的学生，
我们也不会再去重读
任何一个夏天和冬天。
决不会有两个相同的白天，
也不会出现两个相同的晚上。
决不会有两个同样的亲吻，
也不会有两种同样的眼神。
昨天，有人在我身边
大声说起你的名字。
这对于我，犹如从敞开的窗口
扔进了一枝玫瑰花。
今天，当我们再次重逢，
我却把脸转向墙壁。
玫瑰花？玫瑰花是什么样？
难道这是鲜花？也许是块石头？
为什么你，可恶的时光，
会和不必要的恐惧混杂在一起？
你来了——但你又必须离去，
你离去——却又如此美好。
我们微笑着，相互紧紧拥抱，
试图在寻找我们的一致之处，
但我们依然有所不同，
就像两滴纯净的水珠。
GreeGw（波兰）/绘，下同
写作的愉快
选自《我真实的灵魂犹如李子有核》
笔下的母鹿穿过纸上的森林想奔向何方？
是否想喝写在纸上的水？
水面就像一张复写纸，映出了它的嘴脸，
它为何抬起了头？是不是听见了声响？
它挺立在向真理借来的四蹄之上，
在我手指的抚摸下竖起了耳朵。
寂静——这个词在纸上沙沙作响，
也覆盖了这笔下森林的枝枝叶叶。
字母在白纸上飞跃跳动，
它们可以随意地排列组合，
组成团团围困的词句，
再也没有突围的生路。
一滴墨水蕴含着一大批
猎人，眯起了一只眼睛，
他们沿着陡峭的笔朝下飞奔，
围住母鹿，举起猎枪瞄准。
他们忘记了这不是真实的生活，
而是另一种黑字白纸的世界，
统辖这里的是别的法则。
我能让一瞬间维持尽可能长的时间，
还可以让飞行的子弹突然停住，
把子弹的飞行分割成许多小小的永恒。
如果我坚持，这里的一切都将永远不变，
没有我的意志，一片树叶也不会飘落，
一根草茎也不会在鹿蹄下弯曲。
那么，是否有这样的世界，
我能随心所欲地安排它的命运？
我能否用字母的链环锁住我们的时间？
是否真有一种永远听从我的存在?
写作的愉快
可以流传千古，
为凡人的手复仇。
桥上的人们
选自《在喧嚣和寂静之间》
奇怪的星球，上面住着奇怪的人们，
他们屈从于时间，但又不愿意承认，
他们有表达他们的反对的种种方式，
他们画些小画，例如下面这幅画：
初看一眼，并无特别之处。
你看见了河水，
你看见了河岸，
你看见一条小船吃力地逆流而上，
你看见水上有桥，桥上有许多行人。
他们显然在加快脚步，
因为从大片的乌云中
倾盆大雨刚开始落下。
问题是，接下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乌云没有改变它的颜色和形状，
雨也没下得更猛烈，但也没停止，
小船一动不动地漂浮着。
还像片刻之前那样奔跑。
很难在这儿不做一番评论：
这完全不是一幅天真的画。
在这儿，时间被阻止了，
时间的法则已被忽视，
它对事物发展的影响力已被消除，
它受到了侮辱和唾弃。
幸亏有一位叛逆者，
他就是
歌川广重
（这个人恰好
早已规规矩矩地死去了），
时间被绊了一跤，摔倒了。
也许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恶作剧，
一种只包括两个星系的怪诞举止，
但是我们还应加上下面的几句话。
这里的人都一致认为，
应该高度评价这幅小画，
让一代一代的人欣赏它，并为之感动。
但是有些人却认为这评价不高，
他们甚至听见了大雨的哗哗声，
感受到脖子上和肩背上的冷雨袭人，
他们注视着桥和桥上的人们，
仿佛看到自己也在他们中间。
也在那场奔跑不息的奔跑中，
沿着一条无穷无尽的道路，
一直要奔跑到永恒。
而且他们竟然傲慢地相信，
事情真的就是这样。
正好是每首诗
选自《在喧嚣和寂静之间》
正好是每首诗，
都可称其为“瞬间”。
一个词组就够了，
以现在式，
过去式，甚至未来式。
足够的是，词句所
承载的任何事物
都会沙沙作响，发光，
飞翔，流动，
是否保持
表面固定不变，
却有移动不定的影子。
这就够了，谈论到
某人旁边的某人，
或某物旁边的某人。
谈到了养猫的
或已不养猫的阿丽。
或者别的阿拉赫
猫或不是猫，
来自被风吹开的
其他识字课本。
这就够了，如果在视线之内，
某作者摆上了临时的山丘
和暂时的山谷。
如果他乘机
谈及一座只是外表
永恒而又坚实的天堂。
如果在书写这只手的下面
能出现唯一能称之为
某种东西的东西。
如果白纸黑字，
或者至少在推测中，
出于严肃或无足轻重的理由，
放上问号，
且在回答时——
如果是冒号。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图片来源：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