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宙合第十一注

左操五音，右执五味。（纲之一也。纲举于前，张目其后，此纲之解释见后文也。下面行文以纲分段，皆从其体例也。）怀绳与准钩，多备规轴，减溜大成，是唯时德之节。（纲之二也。）春采生，秋采蓏，夏处阴，冬处阳，大贤之德长。（纲之三也。）明乃哲，哲乃明。奋乃苓，明哲乃大行。（纲之四也。）毒而无怒，怨而无言，欲而无谋。（纲之五也。）大揆度仪，若觉卧，若晦明，若敖之在尧也。（纲之六也。）毋访于佞，毋蓄于谄，毋育于凶，毋监于谗，不正广其荒。（纲之七也。）不用其区区，鸟飞准绳。（纲之八也。）讂充末衡，易政利民。（纲之九也。）毋犯其凶，毋迩其求，而远其忧。高为其居，危颠莫之救。（纲之十也。）可浅可深，可浮可沉，可曲可直，可言可默。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可正而视，定而履，深而迹。（纲之十一也。）夫天地一险一易，若鼓之有楟，擿挡则击。天地万物之橐，宙合有橐天地。”（纲之十二也。）

“左操五音，右执五味。”此言君臣之分也。君出令佚，（佚，安逸不劳也。）故立于左。臣任力劳，故立于右。夫五音不同声而能调，此言君之所出令无妄也，而无所不顺，顺而令行政成。五味不同物而能和，此言臣之所任力无也，而无所不得，得而力务财多。故君出令，正其国而无齐其欲，（欲，《说文》贪欲也。齐读若资。《易·履卦》：“得其资斧。”《子夏傳》作“齐斧”。而资与恣同。故“无齐其欲”即无恣其贪欲也。俞樾谓齐读若济，无济其私欲也，意思也洽。然齐读若济却无考。其所举《荀子·王霸篇》之“以国齐义”，其注云：“齐当为济。”并不言齐读若济，而意谓“济”误而为“齐”也，显然此例不足以证明“齐”可读若“济”。）一其爱而无独与是。（泛爱众而无私亲之义也。）王施而无私，则海内来宾矣。臣任力，同其忠而无争其利，不失其事而无有其名，分敬而无妒，（分，徧也。徧，周也。分敬犹周敬。凡媢嫉皆言妒。）则夫妇和勉矣。（此夫妇指民夫和民妇。）君失音则风律必流，（风律，风教律令。流，失也。此以风教律令比六律也，五音失正则六律失调，君令失正则风教律令亦失其功也。）流则乱败。臣离味则百姓不养。百姓不养，则众散亡。臣各能其分，则国宁矣。故名之曰不德。（不与丕同。《秦·和钟铭》云：“不显皇祖。”并与诗周颂不显不承同，不显不承，犹书云丕显丕承也。故不德即丕德，大德也。君执五音之正而出风教律令，臣用五味之调以养百姓，故谓之大德。大德者，大得其民而天下定也。此纲一之目也。）

“怀绳与准钩，多备规轴，减溜大成，是唯时德之节。”夫绳扶拨以为正，准坏险以为平，钩入枉而出直，此言圣君贤佐之制举也。（制举者，为选拔非常之才而举行的不定期非常规考试。清代康熙、乾隆时的博学鸿词科，光绪末的经济特科，均属此类。）博而不失，因以备能而无遗。国犹是国也，民犹是民也，桀纣以乱亡，汤武以治昌。章道以教，明法以期，民之兴善也如此，（王念孙云：“'如此’当从宋本作'如化’。”其言甚是。老子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此之谓。）汤武之功是也。多备规轴者，成轴也。（规，轮转之度也。多备规轴者，依照轮转之度多准备轴材也。）夫成轴之多也，其处大也不究，（王念孙云：“'究’当为'窕’，字之误也。窕，不满也。塞，不容也。以小处大则窕，以大处小则塞。唯因物施宜，则处大而不窕，入小而不塞也。”其实，《广雅》究，窟也。窟为室，入于室而则不满，其义同'窕’矣，不必以为误者。）其入小也不塞。（轴为轮轴，所以执轮。成轴之多则可因轮大小而施用其宜也。）犹迹求履之宪也，（迹者，足迹。履者，鞋也。宪，法式也。以足迹考求鞋之大小法式也。）夫焉有不适善﹖适善，备也，僊也，（“僊”今文皆写作“仙”，其实两者还是有不同的，此处当还是写作“僊”为是。《诗经·小雅·宾之初筵》：“屡舞僊僊。”其注云：“轩举之状。”显然此处“僊”并不是仙，当取轩举之义。而轩举者，高扬飞举之态也。履之适善于足，则足行之有高扬飞举之态，故谓之僊也。旧注皆谓“僊”通“遷”，遷即迁，而迁者，变易也，其意于文中并不洽，解义皆勉强，故非也。）是以无乏。（乏者，疲倦也。履适善于足，则人行之而无乏也。）故谕教者取辟焉。（谕教者，修教明谕国政之道也。辟同譬，亦喻也。取辟即取喻也。以绳、准、钩及规轴比喻国政之道也。）天淯阳，无计量；地化生，无法崖。（淯，古育字。淯阳，县名，在南阳郡。《汉书·地理志》作育阳。《后汉书·郡国志》作淯阳。此处淯阳显然非地名。育，生也。天为乾为阳，故云“天生阳”。地为坤为阴，阴阳交感化生万物，故云“地化生”。日出生阳，周而不止，故生阳不可计量。法，常也。化生而无常，故谓之无法。崖者，不和物也。化生而无不和物，故谓之无崖。此句在此于义不洽，疑当在“将卒而不戒”前，接下而言天道周流，文义甚合。）所谓是而无非非，而无是是非有，必交来苟信。（苟，诚也。《鲁语》云：“夫苟中心图民，知虽不及，必将至焉。”苟信犹言诚信。此句言圣君贤佐制举之态也。举其大贤不诽其小节，举其大德不责其小过，是谓“是而无非非”。“无是”之“是”，《说文》作昰，直也。直，《说文》正见也。无是犹言不直。贤佐应举必以正见，非正见而见举用，国无善政而多是非。圣君择贤必以公正，非公正而见倖进，人心离散而多是非。故云“无是是非有”。交来者，贤佐必心交志同而至也。《易经·泰卦》云：“上下交，而其志同也。”苟信者，圣君必待之以诚信也。《尚书·洪范》云：“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此之谓。）是以有不可先，规之必。（先，徐锴《说文系传》曰：“之，往也，往在人上也。”故“不可先”指虽有才学却不能被举用高位者。必，《说文》分极也。规之必者，规之以必也，即立法度以规范之。）有不可识，虑之然。（识，音试，意同。试，《说文》用也。然，如是也。制举有不可用者，虑之如是也。）将卒而不戒，故圣人博闻多见，畜道以待物。（将，甫始之辞。卒，终也。将卒犹言始终也。不训丕，大也。戒犹命也。不戒犹言大命，自然规律之谓。“将卒而不戒”即言天道始终而有大命之义。《韩非子·扬权》云：“天有大命，人有大命。”此之谓。此句以下言论围绕“减溜大成”展开，而言天道周流之态。）物至而对，（《尔雅·释言》云：“对，遂也。”遂者，言其尽，言其成，言其顺也。）形曲均存矣。（形，土形，饭器之属，瓦器也。均，造瓦之具，旋转者也。古谓之瓦者，今人谓之陶。均存然后曲成瓦器，此喻天道周流曲成万物也。）减，尽也。（尽，亦可谓之终。）溜，发也。（发，起也，亦可谓之始。）言偏环毕，（偏与徧通，周也。《康熙字典·溜》引此文作“言徧环毕”。偏环毕即周流环行尽也。）莫不备得，（天道周流曲成万物，故谓之“莫不备得”。）故曰减溜大成。成功之术，必有巨获。必周于德，审于时，时德之遇，事之会也，若合符然，故曰是唯时德之节。（节，操守也。此纲二之目也。）

（段后的一点说明。本段“所谓是而无非非，而无是是非有，必交来苟信。是以有不可先，规之必。有不可识，虑之然。”数句，通行本依照尹注断为：“所谓是而无非，非而无是，是非有，必交来，苟信是，以有不可先规之，必有不可识虑之。”“然”字接下为句，即“然将卒而不戒，故圣人博闻多见，畜道以待物。”如此断句，语义拗曲，强解文义，却不通于理，不达于道，岂是管子隐微之言。小子虽非大贤，观前圣精妙，竟成市井荒唐，故涵泳再三，重新断句，细解于上，以为得其真旨大略，以待有心者考详。）

“春采生，（生指初生之嫩叶也。）秋采蓏，（《汉书·食貨志》应劭注曰：“木实曰果，草实曰蓏。” 秋采蓏者，秋采草实也。）夏处阴，冬处阳。”此言圣人之动静、开阖、诎信、（诎，屈也。信，伸也。诎信即屈伸也。）浧儒，（浧与𣹽同，流也。儒通濡，滞也。浧儒即流滞也。儒与偄同，弱也。濡与耎同，弱也。故古义儒濡相通也。）取与之必因于时也。时则动，不时则静，是以古之士有意而未可阳也。（《释名》云：“阳，扬也，气在外发扬也。”）故愁其治言，（愁读若揫，敛也。《礼记·乡饮酒义》之“秋之为言愁也。”郑注云：“愁读为揫。揫，敛也。”）含愁而藏之也。（《释文》含，亦作函。愁与楢同，聚也。“含愁而藏之”即函聚而藏之。《尚书·金縢》云：“纳册于金滕之匮中。”是也。）贤人之处乱世也，知道之不可行，则沉抑以辟罚，（辟与避同。）静默以侔免，（侔通牟，取也。《盐铁论·本议》：“腾跃则商贾侔利。”）辟之也犹夏之就清，冬之就温焉，可以无反于寒暑之菑矣，（反，覆也，覆败之义。菑，灾也。《诗经·小雅·采芑》：“于此菑亩。” 孔疏云：“菑者，灾也，始灾杀其草木也。）非为畏死而不忠也。夫强言以为僇，（僇即戮。）而功泽不加。进伤为人君严之义，退害为人臣者之生，其为不利弥甚。故退身不舍端，（端，读为喘。喘，微言也。不舍端者，立微言也。“不舍端”与前“愁其治言”相应。《荀子·劝学篇》：“端而言。”旧注戴望云解端为笏，孙诒让解端为端衣朝服，皆有退身犹留恋权位之意，非管子之旨也。尹注云：“贤者虽复退身，终不舍其端操。”亦得其大略也，然以端为端操，终觉牵强。考下句“修业”乃写作著书之义，则可证明“端”解为微言更为准确。）修业不息版，（古人写字著书所用的方版称业，因此把写作叫修业。《尔雅·释器》云：“大版谓之业。”）以待清明。故微子不与于纣之难，（微子之事非主承上明圣人之动静取予，乃是承下论大贤之德长。因此，此处“故”，非承上起下之语，乃“旧”之义，犹言“昔”也。）而封于宋，以为殷主，先祖不灭，后世不绝，故曰大贤之德长。（此纲三之目也。）

“明乃哲，哲乃明，奋乃苓，明哲乃大行”，此言擅美主盛自奋也。以琅汤凌轹人，（奋，盛也。苓通零。琅汤即琅当，音转而然，指镣铐也。《汉书·王莽传》：“以铁锁琅當其颈。”或作琅珰。凌轹即輘轹。《汉书·灌夫传》：“輘轹宗室。”注云：“践踏也。”《史记》作凌。）人之败也常自此。是故圣人著之简筴，传以告后进曰：“奋盛苓落也。（苓落犹零落，衰败之义。）盛而不落者，未之有也。”故有道者，不平其称，（平者，成也。称者，扬也，名声显扬之谓。旧注丁士涵及方苞以称、量、度同义，而疑“乐”乃“槩”之误，误甚。盖称、量、度同义，则称即秤。然“不平其秤”谓之不均衡，而有道者居之，与文义未洽。故此“称”不与量、度同义。量、度为耦，不成其显扬名声与不盛其逸乐又正好相耦而言，文义调畅无碍也。）不满其量，不依其乐，（依读若殷。《释名》衣，依也。《书·康诰》“殪戎殷”，《中庸》作“壹戎衣”。故衣依殷相通也。《说文》云：“作乐之盛称殷。”故不依其乐即不盛其乐也。）不致其度。（致，极也。）爵尊则肃士，（肃，《广韵》恭也，敬也。）禄丰则务施，功大而不伐，（伐，美也。又自称其功曰伐。）业明而不矜。（明，备也。业明犹言功业成。《诗经·小雅·信南山》：“祀事孔明。”郑笺云：“明，犹备也。”矜，自贤曰矜。《公羊传·僖公九年》：“矜之者何。犹曰莫若我也。”）夫名实之相怨久矣，（怨，《增韵》雠也，雠对也，即敌对之义。）是故绝而无交。（交，《小尔雅》俱也。）惠者知其不可两守，乃取一焉，故安而无忧。（此纲四之目也。）

“毒而无怒”，(毒，治也。《易经·师卦》：“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圣君治理天下不得有怒也。尹注云：“毒者，阴为贼害。”误甚。)此言止忿速，济没法也。（忿，刚怒也。速者，褊急也。忿速，犹忿怒急躁也。《孙子·九变》云：“忿速,可侮也。”济，止也。没，音歿，过也。法，礼法也。没法即没礼，过礼之义。《礼记·坊记》云：“君子不以美没礼。”“止忿速，济没法”者，控制忿怒急躁的情绪以防止言行过于礼法也。旧注显然误读“没”音眉，以“没法”为无计可施，故觉文义不洽，以致章炳麟认为“没法”二字为衍。）“怨而无言”，言不可不慎也。（怨与薀同，即蕴也。《荀子·哀公篇》云：“富有天下而无怨财，布施天下而不病贫。”其注云：“怨读为蕰，言无畜私财。” “怨而无言”者，言蕴藏于心而不轻易表露也。旧注解怨为怨怒，失其旨也。）言不周密，反伤其身，故曰。（当在此为句断，至此皆解释“怨而无言”义。“故曰”即“故曰怨而无言”之省也。旧注以“故曰”接“欲而无谋”为句，则行文结构混乱，文义不畅矣。）“欲而无谋”，言谋不可以泄，谋泄菑极。（欲，于文欠谷为欲。欠者，张口气悟也。谷者，水半见，出于口。故，此言欲，口风不谨之义也。菑，灾也。）夫行忿速，遂没法，贼发。（贼，伤害也。句谓，君主不能控制忿怒急躁的情绪，言行举止过于礼法，如此则伤害便会发生。此言伤害者，《周礼·夏官·大司马》云：“贼贤害民。”是也。旧注为贼为盗贼，义非也。黎翔凤《管子校注》断“贼发言”为句，文更谬。）言轻谋泄，菑必及于身。故曰毒而无怒，怨而无言，欲而无谋。（此纲五之目也。）

“大揆度仪，若觉卧，若晦明”，（《尚书·舜典》云：“纳于百揆。”传云：“纳舜于此官，揆度百事也。”故大揆度者，君主揆度政事也。仪，法也。《诗经·大雅·文王》云：“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觉卧，谓张目而睡。比喻虽处迷境，可以致悟。 晦明，谓韬晦隐迹。《易经·明夷》云：“利艰贞，晦其明也。” 尹注云：“言人君材质虽不慧，但大揆度仪法，有疑则问之贤，若觉而卧悟，若从晦而视明，可以成大也。”得其大略罢。）言渊色以自诘也。（渊，深也。渊色者，喜怒不形于色也。诘，谨也。自诘即自谨也。《周礼·秋官·大司寇》：“佐王刑邦国，诘四方。”其注云：“诘，谨也。”）静默以审虑，依贤可用也。（此句申言“若觉卧”也。依，倚，因也。贤，犹善也。旧注谓“贤”为贤才，义有所偏也。圣君乾纲独断，静默以审虑，择臣下贤善之言而用之可也，非必倚靠贤才发其蒙昧也。）仁良既明，（政事仁良既然明晓。）通于可不，（当在此为断。通，谓陈道之也。《汉书·夏侯胜传》：“朝廷每有大议，上知胜素直，谓曰：'先生通正言，无惩前事。’”“ 通于可不”即谓，经朝廷大议，陈道政事可行与否。）利害之理循，（利害之理自然率循其中。）发蒙也。（此句申言“若晦明”也。发，行也。发蒙即行蒙，晦其明也。圣君治政，静默审明后，再发庭议，若晦其明，而养其正也。《易经·蒙》云：“蒙以养正，圣功也。”此之谓。）故曰，若觉卧，若晦明，若敖之在尧也。（尹注谓“敖”为尧子丹朱，然意不可通。其实不能观“尧”即谓之帝尧，从而联想“敖”为尧子丹朱也。敖，游也。尧，高远也。敖之在尧者，游之在高远也，犹言圣君韬晦隐迹而又高瞻远瞩。此纲六之目也。）

“毋访于佞”，言毋用佞人也，用佞人，则私多行。（佞，巧谄捷给也。私，恩私也。行，往也，往以求倖进也。《后汉书·孝桓帝纪》：“于是旧故恩私，多受封爵。”此之谓。）“毋蓄于谄”，言毋听谄，听谄则欺上。（谄，佞言曰谄。《庄子·渔父篇》云：“希意道言谓之谄。” 《荀子·臣道篇》云：“从命而不利君谓之谄。”又《修身篇》云：“以不善先人者谓之谄。”）“毋育于凶”，言毋使暴，使暴则伤民。“毋监于谗”，言毋听谗，听则失士。（谗，《说文》谮也。《正字通》云：“崇饰恶言，毀善害能也。” 《庄子·渔父篇》云：“好言人之恶谓之谗。”《荀子·修身篇》云：“伤良曰谗。”）夫行私、欺上、伤民、失士、此四者用，所以害君义失正也。（王念孙谓“义失正”当为“失义正”，张文虎谓“君”字疑衍，陶鸿庆谓“害”即“君”字之误而衍者，皆不达文义而多此一举。文以“害君义”为一，“失正”为二，语义条然，何必改文申义？）夫为君上者，既失其义正，而倚以为名誉。（行恩私以为有仁善之誉，养凶恶以为有蓄士之名也。）为臣者不忠而邪，以趋爵禄。（谄以倖进，谗以伐异。）乱俗数世，（数，责也。世，生也。《列子·天瑞篇》：“亦如人自世之老，皮肤爪发，随世随落。”其注云：“世与生同。”数世即责生，求生之谓也。）以偷安怀乐，虽广，其威可损也。（当在“广”之后有断。广，读若旷。《荀子·王霸》：“人主胡不广焉。”其注云：“广，开泰貌。”损，失也。其威可损指君威可失也。“损”，宋本作“须”，触其须之义。威可触其须，则威不在也。）故曰不正广，其荒。（同理，在“广”之后有断，广即旷。黎翔凤谓“广”假为“櫎”，非是。荒，荒亡，沉迷于田猎酒色之类，纵欲无度。《戒篇》云：“从乐而不反者，谓之荒。”《孟子·梁惠王下》：“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是以古之人，阻其路，塞其遂，（其指荒亡。塞以言杜绝。遂，成也，从志也。塞其遂者，杜绝荒亡之从其志也。）守而物修。（物通勿。《周礼·春官·司常》：“杂帛为物。”物即勿也，《说文》勿，州里所建旗。守正不修荒亡之道也。）故著之简筴，传以告后人曰：其为怨也深，是以威尽焉。（此纲七之目也。）

“不用其区区”者，虚也，人而无良焉，故曰虚也。（区区犹方寸，心也。虚则虚静也。不用其心则虚静也。良，能也。人而无良，谓人不争显其能也。）凡坚解而不动，（解，止也。《汉书·五行志》：“归狱不解，兹谓追非。”）陼堤而不行，（陼同堵，垣也，矮墙也。堤通隄，限也。此两句即言人君固步自封之态也。）其于时必失，失则废而不济。（此论虚静非固步自封也。）失植之正而不谬，不可贤也。（植，种也。失植之正者，失其农时也。谬，读若谋。韓愈《房使君郑夫人殡表》：“道顺德严显且裕，宜寿而富今何谬。”失农时而不谋，人君不理其政也。不理其政故不可贤也。此论虚静非不为也。老子云：“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即此。）植而无能，不可善也。（植而无能者，人君志弱而不能立也。人君志弱故不可善也。《左传·襄公三十年》：“郑子产曰：陈亡国也，其君弱植。”此之谓。此论虚静非无能也。）所贤美于圣人者，以其与变随化也。渊泉而不尽，微约而流施。（微，幽微，言泉出幽微也。约，止也，言泉止成渊也。）是以德之流，润泽均加于万物。（流，《说文》水行也。德如水行，润泽万物而无心也。）故曰圣人参于天地。（天道虚，地道静，故圣人参于天地而虚静也。）“鸟飞准绳”，此言大人之义也。（义者，宜也。）夫鸟之飞也，必还山集谷；不还山则因，不集谷则死。山与谷之处也，不必正直，而还山集谷，曲则曲矣，而名绳焉。（“鸟飞准绳”即以鸟飞之迹以准绳，此亦圣人之权也。若准绳直为鸟飞之常，则鸟不得还山集谷也。）以为鸟起于北，意南而至于南。起于南，意北而至于北。苟大意得，不以小缺为伤。（行大义不拘小节，举大贤不责小过也。）故圣人美而著之，曰：“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万家之都，不可平以准。”言大人之行，不必以先帝常义，立之谓贤。（当“先帝常义”为辞，“义”后有断。先帝当泛指三皇五帝三王之类。先帝常义者，即所谓祖宗纲常，先圣之言。管子在此批评拘泥于在祖宗纲常和先圣之言治理国家，不知道变通改制者。管子“鸟飞准绳”论即所谓“不管白猫黑猫，捉到耗子就是好猫”，圣人千年同心也。《淮南子·道应训》云：“物故有近之而远，远之而近者。故大人之行，不掩以绳，至所极而已矣。此所谓筦子枭飞而维绳者。”此之谓。）故为上者之论其下也，不可以失此术也。（此纲八之目也。）

“讂充”言心也，心欲忠。（讂即𧭦，《玉篇》有所求也。充，善也。讂充者，所求善也。）“末衡”言耳目也，耳目欲端。（末，端也。心之端，耳目也。衡，平也，所以任权而均物，平轻重也。）中正者，治之本也。耳司听，听必顺闻，闻审谓之聪。目司视，视必顺见。见察谓之明。心司虑，虑必顺言，言得谓之知。聪明以知，则博。博而不惛，（博，《说文》大通也。惛，《正韵》心不明也。）所以易政也。政易民利，利乃劝，劝则告。（劝，悦从也。告即诰，布政施教也。《易经·姤卦》云：“后以施命诰四方。”）听不慎，不审不聪，不审不聪则缪。视不察不明，不察不明则过。虑不得不知，不得不知则昏。缪过以惛则忧，（以，与也。古以与声相通。）忧则所以伎苛，（伎，音芰，伎巧。老子云：人多伎巧，奇物滋起。苛，《广韵》政烦也。伎苛者，谓治事烦苛而多用伎巧。）伎苛所以险政。政险民害，害乃怨，怨则凶。故曰：讂充末衡，言易政利民也。（此纲九之目也。）

“毋犯其凶”，言中正以蓄慎也。（蓄，聚也。慎，诚也。徐锴曰：“真心为慎。”蓄慎犹言聚诚也。）“毋迩其求”，（迩，近也。）言上之败，常贪于金玉马女，而[上乂下厷]（此字，字书无，疑希之误。希，寡也。）爱于粟米货财也。厚藉敛于百姓，则万民怼怨。“远其忧”，言上之亡其国也，常迩其乐，立优美，（立，置也。优者，倡优。美者，美人。立优美者，君主置倡优美人于宫也。）而外淫于驰骋田腊，内纵于美色淫声，下乃解怠惰失，百吏皆失其端，则烦乱以亡其国家矣。“高为其居，危颠莫之救”，此言尊高满大，而好矜人以丽，（矜，色自美大之貌。《公羊传·僖公九年》：“矜之者何，犹曰莫若我也。” 丽通离，不亲事之貌。）主盛处贤而自予雄也。（处，制也。君盛制贤，贤不得为也。）故盛必失而雄必败。夫上既主盛处贤以操士民，国家烦乱，万民心怨，此其必亡也。犹自万仞之山，播而入深渊，（播，弃也。《尚书·泰誓》：“播弃犂老。”）其死而不振也必矣。故曰：毋迩其求，而远其忧，高为其居，危颠莫之救也。（此纲十之目也。）

“可浅可深，可沈可浮，(沈同沉。)可曲可直，可言可默”，此言指意要功之谓也。（指，斥也，度之义。指意者，度其意，即后文之“计其意”也。要，会也。要功者，会其功也，即后文之“况其功”也。）“天不一时，地不一利，人不一事”，是以著业不得不多，（著，置也。业，凡民所攻治者曰业，凡民所从事者曰业，犹今之工作岗位，谓之职业。著业者，设置工作岗位也。）人之名位不得不殊。（当在此为断。句谓，职业众多故名位各有不同。旧注方苞以“方”上属连句，“殊方”在此语义拗曲，非是也。）方明者察于事，故不官于物而旁通于道。（方，犹道也。《易经·复》：“君子以立不易方。”方明者即道明者。官，事也。）道也者，通乎无上，详乎无穷，（详即祥，考祥之义。易云：“视履考祥。”此之谓。）运乎诸生。是故辨于一言，察于一治，攻于一事者，可以曲说，（曲，一偏也。曲说者，一偏而论也。）而不可以广举。圣人由此知言之不可兼也，（兼，并也，偏邪相就之义。言之不可兼即言之不可偏邪相就。）故博为之治，而计其意。知事之不可兼也，（兼，并，同也。）故名为之说，而况其功。（况，与也。）岁有春秋冬夏，月有上下中旬，日有朝暮，夜有昏晨，半星辰序，（半读若判，辨也。序，次也。辨别星辰星次也。）各有其司，（司者，司其位也。比如正月，日在亥，析木之次，即正月太阳司析木之位也。）故曰天不一时。山陵岑岩，（陵，《尔雅·释地》大阜曰陵。岑，《说文》山小而高。）渊泉闳流，（闳，大也。）泉逾瀷而不尽，（瀷，凑漏之流曰瀷。）薄承瀷而不满，（薄，草丛生也。《扬雄·甘泉赋》：“列新雉于林薄。”）高下肥硗，物有所宜，故曰地不一利。乡有俗，国有法，食饮不同味，衣服异采，世用器械，规矩绳准，称量数度，品有所成，故曰人不一事。此各事之仪，（仪，《釋名》宜也，得事宜也。《扬子子·太玄经》：“阳气氾施，不偏不颇。物无争讼，各遵其仪。”）其详不可尽也。“可正而视”，（而同尔，汝也。《尚书·洪范》：“而康而色。”其传云：“汝当安汝颜色。”）言察美恶审别，良苦不可以不审。（当断在“审别”后。旧注“言察美恶，审别良苦，不可以不审。”这样的断句，“不可以不审”显然缺少主语，故非也。审，鞫事也。别，辨事也。察美恶审别者，审别以察美恶也。）操分不杂，（杂，同也。）故政治不悔。（政，《说文》正也。）“定而履”，（履，《尔雅·释言》礼也。定而履即定汝礼。）言处其位，行其路，为其事，则民守其职而不乱，故葆统而好终。（葆之言褒也。统者，始也。）“深而迹”，（迹者，遗留身后，功业可见者。《尚书·武成》：“大王肇基王迹。”）言明墨章，（当在此为断，旧注“言明墨章书”为句，明墨章书，意不可解，非是。旧注之误，乃受上文皆以“言”为起的影响。其实此处乃以“言明墨章”有“言”而略“言”之起也，众儒拘泥，故而致误也。墨，《说文》书墨也。章，成事成文曰章。言明墨章犹言著书立说。）书道德有常，则后世人人修理而不迷，（修者修道，理者正德。文义甚明，王念孙何必改“修”为“循”？未有确据而心灵一至，摇笔而定为字有所误，此法影响甚坏而遗误后人。）故名声不息。（此纲十一之目也。）

“夫天地一险一易，（天高为险，地平为易。）若鼓之有楟，（楟，山梨木为枹也。）擿挡则击”，（擿，磓也。磓即硾。）言苟有唱之，必有和之，和之不差，因以尽天地之道。景不为曲物直，（景，影也。曲物往，其来之景必曲。）响不为恶声美。（恶声往，其来之响必恶。）是以圣人明乎物之往者必以其类来也，（安井衡云：“'往’，诸本俱作'性’。按旧注云：'恶声往而恶声来’，据此，尹本作'往’审矣，今据而正之。”其言甚是。）故君子绳绳乎慎其所先。（绳绳，戒慎也。《诗经·周南·螽斯》：“宜尔子孙绳绳兮。” 先，往也。）“天地万物之橐也，（橐，《说文》囊也。王念孙云：“'也’字衍。'天地万物之橐，宙合有橐天地’，已见上文。此复举上文而释之，不当有'也’字。”其言是也。）宙合有橐天地。”天地苴万物，（苴，包裹也。）故曰万物之橐。宙合之意，上通于天之上，下泉于地之下，（王引之谓“泉”义不可通，当为“臮”字，非是也。中国古文化中，地下为黄泉，故谓之“下泉”，非误也。）外出于四海之外，合络天地，以为一裹，散之至于无閒，（閒，今亦简写为闲，以为閑者，故令人致惑也。閒，覗也，窥探之义。宙合无穷，故散之至于无可窥探之处。）不可名而山。（山，宣也。不可名状也。）是大之无外，小之无内，故曰有橐天地，其义不传。（不，未也。其义不传者，宙合之义未见其传承者。）一典品之不极一，薄然，而典品无治也。（当断在“极一”后，“薄然”为句。一，同。典，法也，品，类。典品即指治政之各类法式。治、教、礼、政、刑、事，治政之常也。《周礼·天官冢宰·大宰》：“大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一曰治典，以经邦国，以治官府，以纪万民。二曰教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以扰万民。三曰礼典，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以均万民。五曰刑典，以诘邦国，以刑百官，以纠万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国，以任百官，以生万民。” 治、教、礼、政、刑、事之类治政法式即典品也。《礼记·乐记》云：“礼乐刑政，其极一也。”古人治政，一个相同的目标便是趋于大同。而“一典品之不极一”者，典品相同，治政却达不到趋于大同效果。故解文有此句之辨。薄，嫌也，不平于心也。《汉书·张安世传》：“薄朕忘故。” “薄然”指治政却达不到相同的效果的原因乃是君主心有不平也。“而典品无治也”指的是，若君主心有不平，则再多的典品也达不到治政的效果。此处后儒多觉尹注不达辞义，通行皆用郭沫若之解释。郭沫若云：“此语当读为'一典品之，不极一薄，然而典品无治也’，谓宙合之经言文字甚少，除去衍文，仅二百一十字，如整理之不能尽一簿。然而整理之事无人为也。此承上'其义不传’而言，盖作解者之感叹。'一典品之’，“一”者，一旦也，犹如也。'典品’谓整理。'薄’'簿’字古每混，六朝人书艸竹无别。”然'典品’解释成整理，缺乏依据。'薄’作'簿’也显轻率。“一”解为一旦亦无通例。且古者解经之言杂此所谓感叹之语，颇为不伦而显非礼，亦不见于古时体例。故而郭氏之言仅仅是不达其义后的猜想，非是也。）多内则富，时出则当，而圣人之道，贵富以当。（内，纳也。当，适可也。《周易·系辞传》云：“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多内则富，藏诸用，大业成也。时出则当，显诸仁，盛德在也。故圣人贵之。）奚谓当，本乎无妄之治，运乎无方之事，应变不失之谓当。（无妄谓邪道不行，不敢诈伪。）变无不至无，有应当本，错不敢忿故言，而名之曰宙合。（旧注断句有失，不可解。涵泳再三，断句如上。变无则有，故不至无。有应者，心也。当，主也，当国秉政之义。本，根本。有应当本者，君心为秉政之根本。错，乱。故言指先人之言。治政以君心为本，治政混乱不能怨恨先人之言。言宙合者，实际乃指圣人之心也。心存古往今来，意在四荒八合，包裹天地，求治大同，故谓之宙合。此纲十二之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