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萨布诡境 3

第九章 赌命

魁首上下打量了陆休一番:“你以为,这里的酒和中原那些软绵绵的水一样吗?”

陆休没有答话。

“你可想好了,让他与我比,输了只死他一个,你还是能从我口中得到消息;但你与我比的话,很有可能活活喝死,到时候他的命也保不住,一死死俩,这买卖不划算。”

“嗯,可若我赢了,没有人需要死,我也能拿到消息,皆大欢喜。”

“哈哈哈哈,真不知天高地厚!既然你决意寻死,我也不阻拦。来人,备酒!”魁首紧紧瞪住陆休,挥了挥手。

其他人忙去准备,我偷偷看了一眼陆休,他还是很平静的样子,我却忧心忡忡,听魁首的意思,这里的酒不是一般的烈,搞不好会喝出人命,陆休酒量好吗?我可是从没见他喝过啊!万一输了,就真如魁首所言,我俩都折在这里了。

想也没有用,片刻,山寨中间就架起了长桌,上面摆满酒坛酒碗,有人打开一坛,刚一掀盖,浓郁的酒味便扑鼻而来,单闻这味道我就感觉已有三分醉意,果然够烈!

我忍不住拉了拉陆休,小声道:“差不多就得了,没必要非拼个输赢,大不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陆休扬了扬眉,不说话。

这家伙不会较真到非要喝死不可吧?

魁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手端起碗,看看我的样子,嘿嘿一笑:“咱可有言在先啊,比试只在你我二人,外人一律不得插手,相助或阻拦都不可。”

陆休居然干脆不答话,随手端起一碗酒便一饮而尽,然后看向魁首。

这一下把我们所有人都震住了,众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陆休,陆休倒是坦然得很,对魁首道:“该你了。”

魁首愣过之后又是哈哈一笑:“痛快!你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对我脾气了!”说完,也举起一碗仰头喝光。

还不待他放下碗,陆休又飞快地喝下了第二碗,示意他跟上,魁首不甘示弱,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二人你追我赶,转眼间桌上便多了十几个空碗,仿佛比的不是酒量,而是快慢。

旁边看热闹的喽啰们来了劲,大声呼喊着,为自己的魁首助威,场面热闹无比,魁首更是喝得兴起,喝完一碗就将碗狠狠摔到地上,陆休虽然没有摔碗,但将碗放到桌上的声音也越来越重。

一时间,起哄声,喝酒声,摔碗声,砸桌声,此起彼伏,鼎沸于耳。

我实在没办法跟着激动起来,这一会儿的工夫,陆休已是七碗酒下肚,这里的碗比中原的更大更深,就算没有盛满,分量也不可小觑,一下子喝这么多酒,还喝得这么快,不会出事吧?

二人各自喝到第十碗的时候,魁首终于忍不住开口笑骂道:“你喝得这么急做什么,赶着投胎啊?这里的阎王爷可是不收醉死鬼的!”

陆休看着手中的酒,说道:“很久没喝过这么纯的酒了,难得有机会,当然要畅饮一番。”

这话一出,别说暗魁一帮人,就连我都惊呆了,听这家伙的意思,还挺享受?

陆休说完便又将手中的酒喝光,魁首无语,只得跟上,我不禁暗喜,说不定,我们能赢?

又喝了三碗,陆休终于放慢动作,停了一下,甩了甩头,我有些慌,他还是支撑不住了吗?

魁首见他如此,端着碗乐了:“你啊你,非要喝这么快,此地的酒后劲大得很,接下来有你受的,我劝你赶紧认输,不然,小命难保!”

我一听也急了,几步走过来想从陆休手中夺下酒,大不了认输么,不管谁要杀我,我肯定能想办法脱身,就算不能脱身,今日非死不可,我也认了,绝不能让陆休替我喝酒喝到死啊!

陆休躲开我的手,暗暗推开我,动作很轻却很坚定,我急得不行,又不敢违背他,只好站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扶住他。

魁首又道:“快认输吧,这样,至少还能活你一个。”

陆休缓缓举起碗,一口一口喝光。

魁首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喝了一碗,看得出来,他也有些打晃了。

周围的欢呼声越来越小,大家都知道,连喝十几碗酒会是什么感觉,更别提还喝得这么快,于是,从一开始的起哄,都慢慢变为钦佩。

到第十五碗的时候,魁首忍不住再次开口:“用得着这么拼吗?为了救他,把自己的命都搭上,犯不着吧!”

陆休已经闭起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陈觜不能死。”说完,又喝下一碗。

第十章 打圆场

魁首怔怔地看着他艰难地喝下这碗酒,一动不动,众喽啰也默然无语地看着,我实在受不了了,正要替陆休认输,突然,魁首大声道:“别喝了,算你赢!”

我和陆休都是一愣,魁首又道:“像你这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总不能死在我手里吧,好了好了,算你赢,算你赢!”

陆休道:“多谢魁首,不过,这样恐怕有损魁首威严,还是继续公平比试就好。”

我快要急疯了,这都生死关头了,能不能不要这么轴?

还好魁首又打断了他:“比什么比?不比了!老子也喝不下了!老子的威严,又不是靠这玩意儿给的,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一出,我顿时对魁首心生好感。

魁首一挥手,让众人将酒收拾了,接着说道:“不过,你武功好,懂规矩,还仗义,我要跟你结拜,这样的话,输给自己的兄弟,就没什么丢人的了嘛,是不是?哈哈哈!”

这人还挺会给自己打圆场,我心中暗笑。

陆休道:“既然如此,就算平局吧,陈觜不用赔命,你也不用告诉我任何消息。不过,结拜之后,兄弟想知道些什么,就不好隐瞒了吧,是不是?”

魁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小子,绕了半天,结果还不是又要救人又要消息?那岂不还是相当于你赢了?哈哈哈!”

陆休也笑了,我终于长长出了口气,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好的结局。

魁首笑了一阵,忽然停住:“我得先去解个手,陈觜,你也快扶着他,去那边找地方解决一下,回来之后我就要与他结拜!”说完就歪歪扭扭地走开了。

我忙扶着陆休往山崖边走去,远远避开人群,陆休一路低头不语,脚步有些虚浮,我又心疼又愧疚,小声对他说:“一会儿你先休息,不用急着问消息。”

“休息什么?”陆休抬眼看我,眼神一片清明。

我愣住,他没醉?不会吧,这样都不醉,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演得像点,给他一个台阶下,就算赢了,恐怕他也会恼羞成怒,拒不配合,只有装作自己要输,才能得到这个皆大欢喜的平局。所以此时宜趁热打铁,不能休息。”

我呆立原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陆休一笑:“虽然我无事,但做戏要做全套,还是有劳你扶着我走。”

我反应过来,忙继续扶他往前,口中惊叹道:“我从不知你酒量竟这么好!你的酒量为什么这么好?”

“天生如此。”

对于这个答案,我真是说不出话来,只好又问:“那为何平日不见你饮酒?”

“总是喝不醉,太无趣。只有沾酒即倒,才能真正体会到酒的好处。”

我再次说不出话来,面对他一本正经的脸,一时间我甚至分不清他这是真心话还是在揶揄我。

等返回桌边的时候,酒已撤下,换上了三牲祭品,魁首见我们回来,一把拉住陆休,道:“来,咱们今日就结个兄弟!”

我看看摆设,好奇地问:“这边结拜的规矩也与中原一致?”

魁首笑道:“当然不一样,这边的风俗习惯处处与中原不同,但我是从中原过来的,遵循的自然还是中原那一套。”

“你是中原人?那还能在此处立得住脚?还能有这么多当地人忠心耿耿地跟着你?”我略有些惊讶。

“哈哈哈!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我就会和你也结为兄弟,你杀我一只多齐,我还记着呢!”魁首大笑着拍拍我。

我没好气道:“谁稀罕!我也没想跟你结拜!你为了那个什么'多齐’就要我性命,我也还记着呢!”

魁首又是一阵大笑,笑过后,认真地对我说:“你别小看多齐,虽然我的这几只比不上次索教的那些厉害,但也算是罕逢敌手了,死了一只,当真可惜。嗯?话说回来,你能毫发无伤地干掉一只,也挺厉害啊!这么说,我应该跟你也结拜!”

陆休在一旁道:“确实,这样多齐是丧命于兄弟之手,就不用太过计较了,是不是?”

二人同时笑了起来,于是,我也莫名其妙被拉上了结拜席。

“既然要结拜,就应坦诚以待。我名叫毛卓渊,本为庆王手下,因犯错被逐,无以为靠,一路流离至此,落草为寇。”

我与陆休对视一眼,陆休道:“毛兄,我们也不瞒你,我与陈觜都是钦臬司特使,本为追查次索教而来,想要打探的,也正是次索教的消息。”

毛卓渊怔了一下,又笑道:“钦臬司啊,想不到我又与官家人打交道了。”

第十一章 过往

互相报完身份来历,我们三人走到桌前,刺破中指,将血与鸡血混入酒中喝下,同时持香道:

“黄天在上,厚土为证,毛卓渊、陆休、陈觜今日在此对神明起誓,即日起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祸福与共,生死相关。”

结拜完后,毛卓渊带我们来到他的住处,屏退众人,开口道:“现在已无外人,二位弟弟想问些什么,为兄必定据实以告。”

陆休行礼道:“多谢大哥,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不知大哥是否听过'楚英’这个名字?”

毛卓渊回忆了一下,道:“不曾听过,或许他隐去了本名,此人有何特征?”

“楚兄也是钦臬司特使,身高与我相当,浓眉小口,为人低调寡言,身手也不错,尤擅刀法。”

“这样笼统的形容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他可曾做过些什么事?”

“楚兄本是来此查探次索教的底细,可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间音讯全无,我与陈觜一路寻来,昨日才在业谷找到他的尸首,按理说,他经验最为丰富,不管遇到何事,脱身总是不难,但奇怪的是,在他失踪前,传回最后一个消息时,就好像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我想打听打听次索教的情况,弄清楚兄到底是中了什么手段。”

毛卓渊听完,皱皱眉道:“这个楚英,是不是声音很低沉,喜着黑衣?”

陆休道:“正是!大哥见过他?”

毛卓渊对我们说句“稍等”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手中拿着一小块佩玉,成色虽不是上品,但造型古朴,颇有韵味。

我与楚英很少打交道,但陆休一眼便认了出来,立刻道:“这就是楚兄的随身之物!”

毛卓渊叹了口气,说:“本来我也不知他叫楚英,但听你描述,应该就是他了,想不到他也是特使。他在这里化名为'吴华’,虽然来得时日不久,却有很多人听说过他,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被次索教施咒却仍不肯屈服的人。”

“施咒?”我与陆休同时疑惑地追问。

毛卓渊道:“你们别急,听我慢慢讲。我在十年前刚到此地,就听说过次索教,不过那时次索教还未成气候,只在萨布寮有信徒。大约五六年前,次索教的教主不知如何掌握了一些奇怪的力量,能对不听话的人施咒,说是因为那些人惹怒了伏神,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因敬畏或害怕而入教,次索教规模日渐庞大,甚至探到了我们这里。

“我曾是庆王麾下,也算有些见识,知道这种教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愿加入,可亲眼目睹了多次不肯信奉伏神导致被施咒的事,不免也有些顾忌,于是决定躲到山上,让次索教找不到我。没想到,后来又有一些不愿入教的人也来找我,求我收留,一传十,十传百,来的人多了,我索性打起山贼的名号,自立为王,对上山之人严格盘查,以防次索教混入。幸好这色宁山易守难攻,我们的日子还算太平。

“但我从未做过抢劫平民之事,这里的百姓活得已经够苦了。不怕弟弟们笑话,我这山寨紧挨业谷,业谷里都是被次索教施咒而死的人,我们就从死尸身上扒些值钱物件,以此为生,人死如灯灭,再值钱的东西留着也没用,还不如给我来维持手下弟兄的生计。这块玉佩,就是这样到了我手里。”

我叹道:“大哥此举,反而能收留更多不愿信奉次索教之人,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对。”

“是啊,我也时常这样安慰自己。但次索教确实邪乎得很,只要是它想要的人,若不愿入教,就真的会被施咒,就算自己溜了,家人也会遭殃,所以现在敢公然躲到我这里的人也很少了。”

“施咒到底是什么意思?”

毛卓渊挠了挠头:“说实话,我至今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次索教的咒分两种,一种给犯错的教徒用,教主会罚他们进入教坛附近的密林,从密林出来的人,轻则头痛发癫,重则一命呜呼,但奇怪的是,押送他们进密林的护法,却总是安然无恙,按教主的说法,不能平安出来的人,都是因为触怒了伏神。”

听到这里,我插嘴道:“肯定是那个什么护法给教徒下毒了呗。”

“非也。我曾仔细探究过此事,犯错的教徒,一般会在密林中待半个月,这半个月内,押送护法都与他们同吃同睡,不会采取任何手段,等时间一到,再一起出来,可就是这样,护法也不会有事。这一点对教徒的威慑力极大,现在都没人敢犯错了,教内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竟有这种事?这个次索教到底用的是什么障眼法?

第十二章 教坛

陆休道:“那第二种咒又是如何?”

“第二种咒,针对的是教外之人,凡是公然违抗次索教的,或煽动他人反抗次索教的,或不听次索教召唤入教的,都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施咒,中咒后先是看不清东西,紧接着会抬不起头,据说是伏神压着呢,强令此人低头服软。这个时候,此人必须上街示众一圈,表明自己已知错,不该不遵伏神之命,示众结束后,就要看伏神愿不愿意接受这份悔意,若接受,此人会慢慢好转,然后心服口服地入教;若不接受,几天后此人便会死去,神仙也难救。”

原来如此,我昨日遇到的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被施了第二种咒,只是不知他能不能取得伏神谅解,慢慢好转起来——可是,难道真的有伏神吗?

这时,陆休低声道:“那楚兄——”

毛卓渊看着他,又叹了口气:“吴华这个人,哦,就是你口中的楚英,真是块硬骨头,据说他在萨布寮周围村镇里散布次索教是邪教的消息,劝说众人不要入教,次索教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于是就对他施了咒。可是,直到伏神显灵,吴华看不清东西,抬不起头,却还是坚决不服软,不游街。他的不屈不挠赢得了很多人的敬佩,因为其实大家对次索教也是积怨已久,只是无人带头,也无力反抗。所以,次索教愈发愤怒,直接派人找到吴华,强行要带他游街示众。”

我气得狠狠拍着桌子:“还有没有王法?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天王老子吗?”

“哎,吴华也要同他们讲王法,可根本没用。好个吴华,就算看不清,就算抬不起头,还是与他们打了起来,那可真是一场恶战,可惜,好汉难敌群狼,吴华还是死了。不过,别人都是中咒而死,他则是唯一一个与次索教直接对抗而死的,是条汉子。”

我只觉得心中憋屈,区区一个邪教,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谋杀钦臬司特使,若不能将其荡平,此恨难消。

陆休没有接话,而是问道:“次索教的教坛在何处?”

毛卓渊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们不是来找吴华的吗?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俩还要单枪匹马去报仇?”

陆休平静地说:“我们是来查次索教底细的,当然应该去它的教坛走一趟。”

“万万去不得,那个地方,邪乎得很!”毛卓渊脸皱成一团。

我问:“莫非除了下咒,次索教还有别的手段?”

“那是自然!明面上,它教徒众多,机关重重,还有十几只多齐,那可都是真正的多齐,比我的厉害多了;暗底下,它的手段就更诡异了,反正这么多年来,擅闯教坛还能全身而退的,一个也没有,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有些惊讶:“次索教的教主究竟是何人?这么厉害?”

“不知道,连教徒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恐怕只有他最信任的那些护法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那这教坛到底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说来惭愧,我花了好几年功夫,也只是找到一条没有多齐的小路,可还是有人在看守。不过比起敏锐警觉又难对付的多齐,这条路算是最好走的了,其他路,单凭你两个,定然走不通。”

“这条路怎么走?”陆休追问道。

“就在业谷不远的地方,一会儿我指给你们看。不过,这条路把守得也不松懈,这么多年来,我只成功上去过两次,路的尽头除了山和一个台子,再无他物。但据地形推断,这条路应该能通到教坛,兴许是我愚笨,没找到入口,两位弟弟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有发现。”

“多谢大哥,那我们就走这条路试试!”

“若一时上不去,先退回我这里,咱们从长计议,万万不可鲁莽行事,反搭上性命。”

“大哥放心。”

我们聊了半天,眼见已是晌午,想要告辞下山,毛卓渊非留我们在寨中用过午饭,这才为我们指明了那条小路的方向,不情不愿地让我们离去。

下山路上,陆休一直沉默,我只好主动问他:“你不说话,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陆休摇摇头:“还有一些不明之处。”

“哦。”我应了一声。

陆休转过头来看看我:“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我脱口而出:“想什么?”刚说完,就意识到说错话了,忙赶在陆休责备我之前改口道,“那个,有,我也一直在想,呃——哦,首先可以肯定,次索教的手段虽然诡异,但一定是人为,不存在什么鬼神之力。”

“你为何能如此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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