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度•散文|柴薪:行旅书
行旅书(节选)
文\柴薪
弱水河
弱水河是我见到的第二条沙漠之中的河流,另一条是塔里木河。我曾徜徉在她的岸边,想发现她澄明之极的秘密。因为我的浅薄,没能发现,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洗涤,使我变得干净,纯洁,一如自己的童年。
弱水河是浩瀚的巴丹吉林沙漠的组成部分。她与巴丹吉林沙漠的景象是协调的。祁连山雪峰慷慨地挤出她的乳汁,汇流成河,用以滋润这片旷古的沙漠。而弱水河在大漠中,在一种悲壮的气氛里,保持着自己的品性。只有褐色的岩石漫漫的黄沙与她相伴。
深蓝的河流得不到大地的呼应,只有黄羊偶尔去饮几口水,只有走单的狼不经意间到了河边,在水里一照自己孤独的脸面,呼应它的只有湛蓝的天空——白昼里的天空和有月色星光的天空。
在这无边的荒凉的沙漠中,流动的河是唯一能使人感觉到生命存在的物象。她在鹰飞翔的高度,以其蜿蜒的身姿,孤寂的流水及被沾染的源自天空的深蓝,让人感动并得到安慰。
在张掖,弱水河走了千里之后,穿过残破的长城,她的身体在坚硬的戈壁滩上开拓出一道明亮的峡谷。至天仓一带,河面渐宽,水势减缓,或许她已疲倦,连一朵浪花都不曾泛起。
我在河边掬起一捧水来,慢慢饮下,然后把凉而湿的双手捂在脸上,水润着我的肌肤,肺腑,清醒着我的头脑,而我的口中留下了河水忧郁的味道。
此时我的耳边仿佛听见一个古老的声音在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刹那间,我感到肉体轻盈起来,像一片白色的羽毛,在幽蓝的天空中飞翔……
而杜牧的矫情让我感到可笑,“昭君墓上多青草,弱水河畔尽飞舟”。诗人的浪漫向来是不合时宜的,“水弱不能载舟,鸿毛不浮,不可越也,是名弱水”。(《山海经》)是什么不可越?我想,那绝对是弱水河本身。
弱水河最终要流向哪里呢?巴丹吉林汹涌的黄沙横在面前,像一个巨大的屏障,她的另一个名字就是死亡。我不知道这是覆灭,还是超越,我只知道她细小的涛声日夜响彻在心间……
塔尔寺
塔尔寺的太阳仿佛专为那些红衣僧人而暖和起来的,那些坐着的走动的僧人像一册册经卷一样有股被太阳晒出来的味道。
我是在这个季节雨雪混杂的间隙来到这里的。站在塔尔寺呼吸着的白塔前,能听见白塔间或轻微的哮喘声,这也是长年生活在高原的老人最常见的一种呼吸道疾病。
大金瓦殿小金瓦殿一片黄灿灿镏金的飞檐,像是高原经年累月强烈的阳光从其中泌出来一样。而僧人们一成不变地裹着一袭红袍衣,我凝视着大经堂内宗喀巴大师的铜像时,想到的是,那么深奥的教义就是从这平常的嘴中说出来的吗?
从大金瓦殿走向小金瓦殿,就像从某个大月的最后一天直接走向某个小月的最后一天,一种神秘的幻象之后,又开始了正常的日历时间。
建筑物上背阴的积雪是一种隐喻,洁白、刺眼。它所处的暗影就像是它自身的阴影一样,如同“不可思议”这个形容词所表现出来的含义。
塔尔寺所居的鲁沙儿镇,整整一条街上都是卖砖茶,骨头项链,玛瑙串,印度香,孔雀翎以及各类宗教饰物的店铺。我不清楚孔雀翎与宗教的关系,但我感觉到孔雀翎就像是我印象中的千眼佛美丽睿智的眼睛折叠在一起,看着世俗人间。
一辆小毛驴车上乘着两只细声叫唤的羊,像是黑皮肤的车夫拉着吹口哨的白皮肤客人,而那跟在车旁边走着的藏族女人,似乎一步一步丈量着某种或许——人间以外的距离。
天空缺少一种鹰,可以被仰望,可以成为某些灵魂最后一声叹息的存在形式。
塔尔寺空空荡荡的天空有着小小的缺憾。
在甘南草原
望不到头的绿,开着各种颜色的小花,白色像银,黄色像金,红色像火,蓝色像是易碎的青花瓷。风太急雨太大,我担心蓝色的小小的瓷器如果碎了,雨过天晴,天空太多的蓝盛放在哪里?还有一种红色的小花,当地人叫指甲花,漂亮的红指甲,仿佛美人伸出的纤纤细手。
天太蓝,蓝得仿佛是假的。一只翅膀一动不动的鹰好似剪下来贴到蓝天上去的。空气中只有淡淡的青草味儿。看不着,可听见一高一低两只鸟的叫声,像是躲在什么地方正在谈恋爱,一高兴,声音就大了。
风使一大群羊挤在一起,远远看去好像一大堆恋人拥挤在举行一个什么仪式,或者就是类似于人类的集体婚礼吧!
有人喊着关上车窗,说是风太大了,把人吹感冒了。可车厢里膻腥味太大,但只要你坚持迷迷糊糊摇晃着一会儿,再睁开眼睛也就不觉得膻腥了。只是一闻到新鲜的空气,马上又觉出膻腥了,而且更膻腥。
大巴车拐过一个山口,远远看见山凹开阔处一片金顶红墙,恍若一大群朝拜的僧侣趴在那儿。这是甘川交接处的一个著名的寺院——郎木寺。我没有下车走近看一看,只是我想,如果有可能再来的话,我大概会多了一份老朋友重逢的感慨吧。
上清古镇天师府大上清宫
青石板和鹅卵石铺就的老街,像一部厚厚的线装书,上清古镇散发着古旧的气息。沿街密集的古民居大都是明清建筑,高高的马头墙,别致的门第,千年的古樟树,洋溢着氤氲着古韵。技艺精湛的石雕、砖雕、木刻、窗花、牌楼、壁画镶嵌其间,漆黑的门楼和漆黑的店门板以及店门口飘动的黄色的店名幌子和庙宇、祠堂、府第、厅堂、天井、门沿悬挂的红灯笼时隐时现,在真实与幻境间摇晃。缀满花朵的树枝从一条小巷的青砖黑瓦的墙背上探出来,给小巷添上几许莫名的生机,几分莫名的典雅,墙头上的一束束衰草,遮盖不住古镇曾经的灿烂与繁华。
泸溪河从古镇前静静地流过。河水清澈见底,沿河的房子是那种别致的吊脚楼。沿着河边缓缓而行,不时遇见洗衣的女子。三五成群的人在街边支起小桌,竹椅摆满巷道两边,打牌,喝茶,聊天。他们就像脚下的青石板,经过岁月的磨砺,显得更加宁静祥和、不屑张扬。他们固执地留在这座千年的古镇里,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的悠闲,时间从他们身边匆匆流过,仿佛浑然不觉……有他们留守,古镇就有了抗衡现代生活喧嚣进攻的底气与力量。中午在上清古镇的一家饭店里吃饭。古镇的上清豆腐、香板栗、泸溪河里的小河鱼别具风味,口齿留香,果然名不虚传。
上清古镇最有名的当然是天师府了,天师府是历代天师生活起居之所和祀神之处。一千九百多年前,祖天师张道陵在龙虎山前的正一观炼丹,“丹成而龙虎现”,从此龙虎山名震天下。第四代天师张盛自汉中迁还龙虎山,并在上清古镇建天师府,后称“嗣汉天师府”。自此历代天师世居于此,代代相袭,道脉悠长,延绵至今,已达63代。上清天师府和山东曲阜的孔子家庙一样享有同等的殊荣,故有“北孔南张”之说。天师府文物古迹众多,藏有金匾、铜镜、铜钟及天师玉印,三五斩邪雌雄剑等文物珍品。天师府面对琵琶峰,门临泸溪河,背靠华山,依山带水,红墙绿瓦,古树森森,仪门殿宇,富丽堂皇,气势非凡。
大上清宫始建于东汉,原为张道陵修道之所,时名“天师草堂”。汉末,改“天师草堂”为“传录坛”;唐会昌年间,真宗赐传录坛额曰:“真仙观”。北宋大中祥符年间,真宗敕改上清观。正和三年(公元1118年),名上清正一宫,简称上清宫、大上清宫。
大上清宫吸引我的原因是因为《水浒传》一书。
《水浒传》第一回“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写得就是这里。从福地门进入过下马亭进棂星门经放生池、东隐院到伏魔殿,沿途的景色和景观和《水浒传》中描写的几乎一模一样,“瀑布斜飞,藤萝倒挂。”我感觉即身临其境又仿佛穿越走进小说中一般,感觉时空倒流,如坠入云里雾里一般,恍恍惚惚,不辨来世,不分东西。
我沿着当年洪太尉的脚印,来到大上清宫最为引人瞩目的地方——伏魔殿。伏魔殿建在高台之上,是一座小小的三楹单檐歇山顶建筑,檐下匾额“伏魔之殿”。殿门走廊上的阳光和殿檐投影各据一半,半明半晦,恍惚有点非人间的感觉;殿门前的树木上扎着数不清的祈福的大红飘带,山风徐徐,仿佛吐露着幽芳。殿门上交叉的封条,由历代天师亲自画符、盖印、封贴。大门两边黄布上的图形相传是太上老君赐给张天师的水火阴阳镇妖符。门柱上一对对联:“千年归匿风平浪静;一旦现形地动山摇”。传说张天师创建道教时,大战异教,将号称魔怪的异教首领擒住关押;此殿即是传说中张天师关押妖魔的地方,也是《水浒传》开篇第一回中洪太尉误走一百单八个魔君的镇妖井所在。
殿中央有一口井,就是“镇妖井”。每代天师都要在井盖上贴封存条,以防妖魔逃脱。井前的石碑,刻着不认识的符文;殿中四壁上的壁画表现的是洪太尉误走妖魔的场景。殿中道幡垂挂,香火缭绕,寂静异常。
在伏魔殿中遇一道长,带着一副眼镜,白白净净,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他问我,要上香否?我说,在天师府“道教祖庭”上过了。我问,镇妖井中是否有水?他说,已是枯井。我问,能否移开石板看看?他说,不行!我说,我又不姓“洪” (《水浒传》中指的“遇洪而开” )。他说,不姓洪也不行!又不让拍照,我在伏魔殿内悄悄地走了一圈,悄悄地走了出来,匆匆离开了。
泸溪河
蜿蜒数十里的泸溪河,南源于福建武夷山脉向北而注入鄱阳湖,把大上清宫、天师府、龙虎山、仙水岩连成一体。从正一观出来至竹筏码头,乘坐上竹筏,漂游在泸溪河,碧水丹山,两岸秀丽的山峰、郁郁葱葱的树木映入眼中,再回过头来看正一观后面“丹成而龙虎现”的龙虎山,觉得更加惟妙惟肖。
泸溪河清澈见底,游鱼击水,任意东西。渔夫带着鸬鹚在水面逡巡,水鸟在远处的水面上翩翩起舞,河边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在幽幽的微风中,空气,沁人心脾的清新;水,如镜子一般清澈。坐在竹筏上,在粼粼波光的反射下,真有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仿佛像荡漾在一轴隽丽的山水画卷之中。
当竹筏行至仙水岩时,便进入了泸溪河最美的景段。
龙虎山最负盛名的是“悬棺”崖墓群,就在龙虎山仙水岩百米高的悬崖绝壁的岩洞中。岩洞中分布着安葬于距今2600多年古越人的大片的形态、规制、规模各异的古崖墓群,其数量之多,位置之险,造型之奇,世所罕见,千百年来成了千古之谜?在仙水岩新修的栈道上,我没有随其它游人一样往上走,也不知为什么?我只是远远望了望绝壁上安放有“悬棺”的洞穴,我没有沿栈道走近洞穴,我不想惊动古人的魂灵。
仙水岩飞云阁前有仿古的安放“悬棺”的表演,我对此不感兴趣。我一直认为,有些历史人文、传奇、传说、野史、轶事或者八卦人为的道破、猜测、阐释反而有画蛇添足狗续貂尾之嫌,让它们披着神秘的面纱和光环或成为永远的千古之谜代代相传岂不更好。
滕王阁的余辉
太阳的余辉涂抹在灰蒙蒙的天边,像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的作品重现。锈迹斑斑的挖沙船,把铁臂伸进刺骨的江水,拖船堆满沉重的沙石,像一个哮喘病严重的老人,沉沉地在江面上缓慢地走着。
初冬的黄昏,我登上了滕王阁。初冬的赣江,江面上船只在航行,时光在航行,诗句在航行。“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朱红翠绿金碧辉煌的滕王阁上,五颜六色四面八方天南海北的游人,穿梭在回廊与楼道里,神态各异言语各异表述也各异。多种气味混合了江面上的鱼腥味儿,飘散在空气中。
余辉染红了江面,红霞落下来被江水收拢在怀中,像安慰的词语,一切都是淡远,一切都是喧嚣后的寂静。
许多年了,江水不知疲倦地流淌着,像人心不知满足的追逐。终于一切静下来了,暗下来了。才子的风流文章附和了盛世的歌舞太平,在余辉中静默的航船、笛声、树影、落花流水的江南,像锦帛一般铺展开来······
旅店的夜晚
作为一个旅人,行走在异乡,到了晚上,找一家旅店住下,歇脚吃饭,洗去旅途的疲倦和劳累。(我讨厌把旅店叫作饭店,尽管现在满世界都叫饭店),我个人还是喜欢旅店的称谓,觉得妥帖、安心。
在异乡的旅店里,夜晚,躺在床上,有时,我会想起过去的时光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有时它显得具体起来,比如,故乡镇头的那株树龄千年的大樟树,一座倒塌的无人看顾的庙宇,在野外行走时看到远处的一窗灯火,途中看到一次火车和货车相撞的场景,一个在风雨中爬行在街道上的乞丐,一群城管追逐着一个卖烧烤的小贩,一个时髦的妇人牵着一条拉布拉多猎犬,一条被污染的河流,冬天原野上瑟瑟抖动的茅草,父亲去世时的那个清晨那个定格的瞬间,儿子出生时的那个春天的黄昏,大巴车上一双忧郁伤感的眼睛,一座青砖黑瓦瓦楞窗花无人居住的老房子,一条被压死在路面的蛇,几只在秋天枯枝上鸣叫的乌鸦·····
有时,旅店的夜晚,我什么也不想,倦意使我无法多想,关灯,睡觉,一觉到天明。
麻雀
冬天,麻雀在天空掠过,飞越了衢江边的信安阁,江边的树木,飞越沙湾的浮石潭,徐家坞的公交车站,也飞越了八角楼和我居住的伊甸苑小区。这一粒粒飞翔的沙粒,将鸣叫揉进我湿润的眼眶,寒冷的季节,我才注意到它们的孤单,而在春天,我们很容易将它们忽略。
我老家有许多这样的麻雀,成群结队,像热火朝天的乡亲,在树梢、屋檐、晒场、田间地头争吵不休。而城市的麻雀,像进城的乡亲,不敢大声说话,它们只是飞翔,但那样子看起来却像落荒而逃。
回忆在鲁沙尔镇住过的一个夜晚
鲁沙尔镇绝对是一个充满风情的小镇,并不仅仅因为塔尔寺的缘故。到处可见穿着红色袈裟、走来走去的红衣喇嘛,但更多还是红尘中花花绿绿的男女。他们簇拥在饭店、商铺和数不胜数的大大小小的寺庙,他们是来旅行的,他们带走了一些照片(包括自己的身影),一些纪念品,也带走了一颗颗尘世的心。
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入夜,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社住下。房间的写字台上一本旅游指南,还有一本线装的黄色封面的《金刚经》。夜晚,躺在床上,呼吸已经平缓,但雨点开始落起来。庭院里的草木花朵一定很可爱,可惜倦意无法使我披衣坐起,无法掌灯,也无法去读两行线装书。
隔壁的房间有很大的响动,可以想象他们亢奋的表情。只是在这样一个寺庙众多的地方做这种事不知会不会是一件很风雅的事?!
少年的梦
在我少年时代,我曾经幻想过成为一个画家,幻想成为一个名声远播的大画家,是我内心风暴的渊源。沿着倒流的时光,我看见一个孱弱的少年在一盏15瓦的白炽灯挥毫涂鸦。那是在浙西一个鲜为人知的小镇,一个闷热的夏夜,通过头上的灯光可以看见他满头大汗,挥动瘦弱但有力的臂膀,一幅幅涂鸦在纸上腾空而出,然后销迹于漫漫无尽的暗夜。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文学和艺术狂热的年代。我无师自通,我没有艺术上的指导老师,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画板也没有,更没有《素描入门》之类的书籍,靠临摹连环画和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富春江画报》去接近心中那朦胧色彩的梦。
有一次,在县城的电影院门口,我被一张张巨大的电影海报所吸引。有上海滩五光十色的夜景,有山路弯弯,风景绮丽有吊脚楼的湘西,有刘晓庆、陈冲、丛珊美丽如花的容颜,有唐国强、朱时茂英俊逼人的面影。但这些并不重要,令我痴迷震撼的,是这些水粉笔触下一个个结实、生动、漂亮的形象和色彩对比后产生的神奇的效果。又有一次,我在电影院门口遇见一个瘦瘦的美工正在画电影海报,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直到看着他画完。我说,所有的海报都是你画的。他说,是。我对他说出了我的想法。美工说,你想学画啊!那你的去大一点的城市,比如,金华,杭州。我获得一个比我原来想象要大数倍的梦想。“少年心事当拿云”,后来我果真一个人去了金华、杭州。在异乡的日子里,在那忧郁和忧伤的日子里,在那段懵懂而又热血沸腾的日子里,结识了许多天南海北和我志趣一样的人,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甚至报考过浙江美术学院,结果没有考取。当梦想抵达的时候,却发现是一个神奇但无用的肥皂泡;而梦想,就像透过火车车窗看到原野上村庄上空的炊烟,袅袅上升可瞬间就消失了。 如今,时过境迁,在我回乡的途中,路过县城的那家电影院。或许它已经不再放电影了,或许已改作它用。但我依然好奇地张望,那个投向我少年梦想的电影海报,虽然它已经不见了,却依然在我梦想的天空高高悬挂。
洛阳 龙门石窟
白园
在洛阳,走在灯火瓓珊的中州中路上,我对这个城市有一种美好的感觉,很甜美,并非因为洛阳四水环绕牡丹吐艳的美丽,也并非因为洛阳九朝古都的遗韵。八年前,我曾应《洛阳晚报》副刊编辑之邀,为它撰写过数十篇稿子,现在回忆起来,仍然感觉很温暖,这种感觉也深化了我对这个城市的情感。
龙门石窟在洛阳市郊13公里处龙门的西山上,这是一片石头的世界却以佛的形状、姿态固定下来,千百年来,让人瞻仰、恳求、诉说、倾听,让人顶礼膜拜,让人获得一种回归本真的空灵。
也许,佛把暗示早已留在了石窟,也许生与死的转换时,所有思维中不能把持的苦难、痛苦都转化成了永恒。我凝视着一个个石窟、一尊尊佛像,我的周围游人如织,人声鼎沸,而佛却没有语言,无声地注视着我们,凝固在岁月的悠然间,与山川、河流、树木与人间烟火遥遥呼应。离开龙门石窟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不要回头,不要回眸,前尘往事皆挂在心头。
白园在龙门石窟对面的东山上,龙门的东山和西山中间隔了一条著名的伊河。东山上还有著名的香山寺,香火鼎盛。
白园吸引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白园里有我所敬慕的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的墓地。我乘船渡过伊河,登上东山,站在白居易墓旁。没有预约,只是偶然路过,只是偶然抬头与一朵闲云相遇。此时,你若能站在我的面前,相信不用语言,不作手势,只要你随便捡起一片落叶,我就能感到你曾经有过的心迹,相信只要捕捉在你承接那片落叶瞬间的那束眼神,你一定也有过这般失落的哀痛和无定的漂零。
白少傅墓旁,静悄悄的,居然没其它游人。我仿佛听见树叶掉了下来,落叶是一种持续的过程,也许不会比黄昏更长,但它总是比雨丝领先一步表达对大地某种持续不衰的钟情。我又仿佛看见落叶在我眼前飘舞,忽然具体,具体的可以使你触摸,又忽然逝去,逝去的使你黯然伤神。诗人已走了千年,诗歌却留了下来。那闪闪发光的诗句穿越时光依旧在和我们交谈。
行走在长江
在重庆朝天门码头,天空以一种苍茫、辽阔,长江以一种壮美、雄浑的气势覆盖着我,覆盖着大地。让我感到天地的深广,有种旷远无边的感觉。我乘大巴自成渝高速公路到重庆,为的就是走一趟思念已久长江之旅。
轮船,如同摇篮。在某一个地点,在某一片水域,我会不会与某个古代诗人相遇、重叠,抑或擦肩而过?我们是不是走在还乡的路上?
天渐渐入夜,我走出舱门,我凭栏凝望,船上的灯光照亮附近激情澎湃的江面,而远方,水天一片如墨。偶然有一簇簇灯火浮现凸于视野的尽头,那也许是一座城市或乡村吧!
今日,我以自己的渺小、卑微感受长江的幻美、盛大。今夜我以自己的泪滴、血液应和着长江的心律、谣曲。江风徐徐,两岸的美景与传说在夜涛声和我的想像中推移。
威风凛凛的长江,温情脉脉的长江,滚滚东去的长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流淌着,流出过满江红、临江仙、念奴娇、西江月、鱼家傲、浣溪沙、菩萨蛮、泌园春、水调歌头……流出过屈原、项羽、王昭君、李白、杜甫、张若虚、苏东坡,流出过曹操、孙仲谋、周瑜、诸葛亮、关羽、张飞……
长江,你因博爱而包容,因包容而斑斓,因斑斓而博大,因博大而无穷。
长江,浩浩荡荡,比自身漫长,在白天与黑夜之间,在你的滔滔阵痛之中,我越过丰都、忠县、万州、云阳、奉节、巫山、巴东、秭归、宜昌、荆州、石首、岳阳、武汉,越过鬼城、石宝寨、张飞庙、白帝城、三峡、小三峡、屈原祠、葛洲坝、洞庭湖、岳阳楼、三国赤壁、黄鹤楼……
我伏在船舱中,用笔记录下同时在地理、心灵两个层面亲历长江的感想,我更感觉自己从地理意义上融入了这谁也不能与我相匹夺的江河!面对它们,除了一个“大啊”的感慨,我发觉自己内心的一切词汇都变得苍白无力。
我在长江四天四夜的航行中,我发现江两岸的景象大致对称。岸上的百姓,与长江是否拥有共同的梦境。他们出生、恋爱、劳作、死亡,在江上或通往江边的路上重复着轮回。
从重庆到武汉,在船上四天四夜的生活中,与长江亲近、共处的时光里,长江携带着高山、江风、云雨、雾岚、泥沙、鸟羽、种子、灯影、枯枝、落花、浆声、鱼鳞、陶瓷、民谣、残剑、栈道、悬棺、猿啼、古迹、名胜等等元素进入我的身体之中。
长江,我有幸在一年之中与你独处数日,说出我的记忆、悲哀、梦想和光荣。无论在船上,在岸上,长江总以变幻的姿态,以滚滚的涛声拓展着我的视野和内心。
【作者简介】
柴薪,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衢州市作协副主席。已在《北京文学》、《山东文学》、《江南》、《西湖》、《星火》、《青春》、《芒种》、、《四川文学》、《当代小说》、《鸭绿江》、《长江文艺》、《广州文艺》、《短篇小说》、《文学港》、《小说月刊》、《文学报》等刊发表小说、散文、杂文、诗歌8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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