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驾于“效率”之上的问题

文学、哲学跟跑步一样,普遍被台湾的社会认为是相当没有用处、没有实质效益或者无意义的事。就跟跑马拉松一样,付钱缴报名费、住宿费和交通费去远方的42公里赛道上折磨自己,看来是完全有意义且无用的行为,身为跑者或铁人的你我都知道,背后形而上的意义,无法用理性来衡量。

老子说:「无用之用,是为大用」。

听来是极其不合理的事,但只要你开始跑步,花钱缴报名费去比过几场赛之后,大都能体验到「大用」的美好,它并非只是用来保持健康、舒解压力或减肥,也不只是为了追求速度与破PB,这些只是小用。或者说,它们只是跑步这项行为的附带赠品。

这个「大用」是语言说不清的,所以昨天,我试着用《跑者之道》《关于跑步,我说的其实是……》《身为职业小说家》《沙郡年纪》《孤独》《跑得过一切》《运动改造大脑》《被讨厌的勇气》……等几部作品中的几个段落来传达《强风吹拂》中「强」的意涵。

老子说:可说的道理,绝非真理(道可道,非常道)。这正是文学的大用,作家利用隐喻(或寓言)来表述世界的真理。所以老子用辩证哲学来陈述真理,庄子则用寓言。而我试着模仿这两位先秦哲人,从辩证与寓言来表述我心目中的跑步之「道」为何。

因为听众大都是跑者,所以这些文学作品中关于「跑者之道」的隐喻,似乎都能有效触动他们的心。虽然我个人讲得并不是很好,但台上台下的弦确实成形了,从他们的笑声与提问中我听到弦被拨动的声音。

拨弦的并不是我,而是上述的作品(尤其是文学与哲学作品)。我只是转译者,也是这些作品的最大受益者。

运动、文学与哲学,是我这33岁的人生中最热爱的三样瑰宝,我从中感受到莫大的大用,但在台湾的文化裡面,却时常忽略它们重要性。所以昨天在分享会中,我引用村上春树在书中提过的一则对小说家这种族类的隐喻,我觉得这恰好也能让我们理解跑步的无用之用:

“小时候,我读过一本关于两个男人攀登富士山的故事。两个人都不曾看过富士山。头脑聪明的男人只从富士山麓的几个角度看过,便知道「啊,富士山原来是这个样子。原来如此,这个地方实在真美丽」。于是就回去了。非常有效率。真快。然而头脑不太好的男人,却无法那样简单地理解富士山,就一个人留下来,实际以自己的双脚试着一步步攀登到山顶。这样做既花时间,也费工夫。相当消耗体力,走得筋疲力尽。最后终于心想「哦,原来这就是富士山。」与其说是理解,不如说总算信服了。

小说家这种族类说起来算是(至少大都是)属于后者,换句话说,虽然这麽说有点不妥,是属于头脑不太好的那种男人。如果不实际以自己的脚登上山顶,就无法理解富士山是什麽样的东西、什麽样的类型。或者说,不但如此,可能攀登几次还不太明白,或越攀登越弄不清楚。也许这是小说家的天性。这麽一来这已是凌驾于「效率」之上的问题了。无论如何,都是头脑好的人办不到的事。”

(上文摘自村上春树着;赖明珠译:《身为职业小说家》,台北市:时报文化,2016年1月出版,页22)

跑步,相较于骑自行车、骑机车或开车,是一种相当没有效率的移动方式。但这是凌驾于「效率」之上的问题,这是无用之道,裡头的大用无须多述,规律地跑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能领略。

想要在昨天一个半小时跨领域地把跑步、文学与哲学连起来谈,来向听众勾勒「强」与「道」的意涵,我知道我的企图心很大,虽然最终谈得并不好,坐车返家的路上一直在反省,就像比了一场不尽人意的比赛一样,心情既兴奋又懊恼,「不过始终是尽力了!」

最后带大家在松淤这个开放的广场做柔软操,小跑了一段,气温高、湿气重,才不过十分钟,大家就满身大汗,但我看得出来大家跑完后心情都很好。希望大家之后也能持续一直跑下去,而且体验到小说中描述的:「内心像无风的水面,宛如一面可以映照未来的魔法之水,清澄透澈、静谧无声,没有一丝涟漪」那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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