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廷华 | 那盘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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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廷华《 那盘碾 》

那盘碾,是我的童年也是我的记忆。 奶奶在那盘碾的面前送走了她的儿子,送走了她的孙女。那盘碾见证了整个时代和家庭的变迁,如同我的家人一般。 我长大了,奶奶老了,碾还在那里,吱呦—吱呦—的声音一如从前,没有变过。(编辑:加菲)

(我的童年生活,是听着这这盘碾的“吱呦—吱呦—”、“咕喽喽—咕喽喽—”地欢快交响曲,快乐地度过的;我是一口一口地喝着奶奶、母亲,用这盘碾碾轧的小米熬的小米粥,一天一天地长大的。)

奶奶说:“小孩儿会走,强过小狗。”奶奶说,我三四岁的时候,就能跟着奶奶去推碾了。

我老家的大门,在村子后街的西刘家胡同,下来我家胡同口的石簸箕崖子,向东再下一个较大的土崖子,经廷明哥的大门口,沿着廷明哥和廷样哥家的南墙根,继续向东走不远,在连印哥家大门前的高门台子南面,有一盘黑紫红色的花岗石碾。

碾的东面,靠连印哥的南屋西墙,北面靠连印哥的高门台子南墙,碾的正北就是刘家东胡同口,由于碾的东面和北面都被墙包围着,这里很避风。碾的南面是南沟,碾西面有一块较开阔的平地,阳光从南面照射过来,北面有高墙挡着,这里既有暖暖的阳光照着,北风还吹不过来。

因此,这盘碾的周围,也是大人们、孩子们聚集活动的好地方,就像是大海边的天然港湾一样。

奶奶们,母亲们,嫂子们,有的你帮着我,我帮着你,在推着碾;有的在端着簸箕,簸箕里盛着要辗轧的玉米,或者地瓜干,或者高粱,或者小米或者小麦(小米、小麦是稀罕粮食,一般是过节时才辗轧)。有的拿着碾棍,有的拄着碾棍。推碾的,等着推碾的,不推碾的,她们手里纳着鞋底子,做着针线活,她们坐到连印哥家门台子石上,还在从玉米棒槌上,向下掰着玉米粒,准备碾轧玉米面。

奶奶们,母亲们,嫂子们,在这盘的周围,围着这盘碾,手里一边忙活着,嘴里也一刻不停地说着话,啦着呱。你说说东家的长,她啦啦西家的短;她啦啦,她家里今天早晨吃的什么饭,你说说,你家上午准备做什么吃的。

这碾盘,就像是“新闻发布中心”,我们这一片儿,这几天发生的大事小事,都可以在这里听到。

一盘完整的碾,主要由碾砣,碾盘,碾轴,碾框等组成。原先的碾盘,还有副碾盘。

俺胡同口的这盘黑紫红色的花岗岩石碾,不知转动了多少个春秋,不知历经了多少个春秋地风吹和雨刷,“她”默默地,“石打石”地,任劳任怨地在为我们碾轧着玉米、地瓜干,也亲眼见证着人间的喜乐与沧桑。这盘碾的碾砣和碾盘,浸泡满了奶奶们、母亲们的汗水,碾砣碾盘的里里外外,印满了奶奶们、母亲们的汗渍,被奶奶们、母亲们推磨得光滑光滑的,光碾框不知换了多少次。

碾盘的直径有两米多长,碾盘的中心处安着一根较粗的钢铁碾轴,在主碾盘的周围又用带有弧形的平石板块围起来的辅助面,叫副碾盘,在辅助面上,可以暂时存放一些等待要碾轧的粮食;碾砣的直径不到一米,长也不到一米,碾砣的左右两边的圆心处,分别安着两只稍细的钢轴,这两只钢轴上,安着木碾框,后来又改成了铁打的碾框,碾框是一个近似的正方形,在这个近似正方形的靠外的两个对角上,各有一个圆眼,用来推碾的碾棍,就是插在这两个圆眼里的。

推着碾砣一转动,碾砣两边的轴,与碾砣两边的圆眼,一摩擦,就发出“吱呦—吱呦—”的响声;碾砣一转动,碾砣轧得碾盘“咕喽喽—咕喽喽—”地响,这响声传的很远,我在家里的炕上,就能听到。奶奶说,听着碾的响声,就能知道,碾上正在碾轧的什么粮食。

我的童年生活,是听着这“吱呦—吱呦—”、“咕喽喽—咕喽喽—”地欢快交响曲,快乐地度过的,我是一口一口地喝着奶奶、母亲,用这盘碾碾轧的小米熬的小米粥,一天一天地长大的。

俺胡同口的这盘碾,我也不知是那一代的老爷爷们安的。我奶奶经常对我说,自她19岁从贺庄的娘家,嫁到翟家杭后街的刘家胡同,从第二天开始,这盘碾就成了奶奶最好的伙伴。奶奶深情地说,从那以后,奶奶的主要活计,就是推碾,轧面。奶奶每天从早到晚,手里抱着那根碾棍,小脚不停地推着这盘碾,为全家的老小吃饭而操持着。

碾砣后面的那根碾棍是主碾棍,碾砣前面的那根碾棍,是副碾棍。推主碾棍的一般是奶奶,或者母亲。后来有了我,我不是被奶奶揣抱在怀里,就是被母亲背在背上,随着奶奶、母亲一圈又一圈地去推碾。“吱呦—吱呦—”的碾砣声,就是我的催眠曲。

再后来,我能坐住了,奶奶就把我放到碾棍上,我坐在碾棍上,让奶奶,让母亲推着,随着碾砣一圈又一圈地“咕喽-咕喽-”,“吱呦-吱呦-”地转。

奶奶高兴地说,我喝着小米粥,一天一天地长大了,能下地跑了,不用奶奶抱了,也不用母亲背了,不再坐到碾棍上,让奶奶,让母亲推着转了。我扛动碾棍了,能把碾棍插进碾框的圆眼里了,我能用小手抱着碾棍,登着小腿,翘着小屁股,用力帮奶奶推碾了,奶奶推碾就不再那么费力了。

奶奶抱着主碾棍,我抓着副碾棍,祖孙一起用力推碾,碾砣“咕喽-咕喽-”,“吱呦-吱呦-”地快速转着,是奶奶最高兴地时候。

奶奶把那根使用得已经很光滑的碾棍,放在身子前面的稍靠下部,紧紧地向前抵着,右手扶着碾棍的后端,碾棍子与奶奶的身子成为一体。奶奶的身子稍微向碾盘里侧着,眼睛看着碾盘上的粮食,左手拿着爷爷用黍黍苗捆的“黍黍苗扫碾的笤帚”,不停地向碾盘中心扫着粮食。

奶奶不光用力向前推碾,还要负责掌控着整个推碾的过程,我则只管双手握紧碾棍,用力向前推,不用管碾砣后面的粮食,是否碾着还碾不着,也不管是否碾得粗还是碾得细,只是听从奶奶的指挥,用力向前推。奶奶叫我推,我就用力推,奶奶叫我停,我就停下来看着奶奶,看着奶奶把碾轧细的面面,一捧一捧地捧到箩里,“咣当—咣当—”地箩面面。

我从出生几个月,奶奶就把我抱到奶奶屋里的炕上去了,我是在奶奶的炕上,奶奶把我搂大的。

奶奶推碾一般是趁早,天一微亮,当我还在暖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的时候,奶奶就去推碾,为全家准备一天的饭。

那一年,我已四岁了。刚开春的一天早晨,我不知被什么动静弄醒了。我习惯性的合着眼,双手摸着找奶奶。没有摸着奶奶,奶奶那里空着(若是以前,我会立即光着屁股,大声哭喊着“奶奶-,奶奶-”,跑出去找奶奶)。我吓得睁开眼,屋里屋外很静,屋里还黑着,窗外有亮光。细一听,从东胡同口,传来了那熟悉的“吱呦-吱呦-”的碾砣地歌唱声。奥,奶奶又早起推碾去了。

我赶紧穿上衣服,揉搓着眼,从大门里扛上那根碾棍,跑着去找奶奶,去帮奶奶推碾。

奶奶说,这盘碾可给咱们出力了,谁家也离不开这盘碾。是的,这盘碾一年四季,无论春夏与秋冬,一天到晚,总是在不停地,被奶奶们,被母亲们,被嫂子们,推着一圈又一圈地转着。

祖孙二人推着碾,我在碾砣的这边,奶奶在碾砣的那边。奶奶在碾砣的那边,给我讲这盘碾的故事。

奶奶说,这盘碾,还给咱的部队,碾轧过好多,好多的小米军粮。

奶奶说,先是我大伯,在这盘碾前,报名参加的咱的队伍。在一次突围战斗中,为了掩护战友撤退,留下打敌人,牺牲了。那时我不懂,问奶奶:“我大伯,为什么不撤退呀?”奶奶含着泪花儿说:“因为,因为你大伯是连长!”

奶奶还说,第二年,我二伯,又是在这盘碾前,报名参加了咱的队伍,接过你大伯的枪,跟着刘邓大军,一直打到了西藏。

奶奶还说,我大伯,我二伯,和其他青年,参军离开家乡时,骑着大马,胸前戴着大红花,身上挂着军粮袋子,军粮袋子里装得满满的,是奶奶一夜没合眼,在这盘碾上,碾轧的小米。

……

奶奶一边推着碾,一边给我讲道:那时,咱县咱安站是根据地,咱安站是试验区,是参军模范区,是支前模范区。

奶奶还说,她们妇女们,把家里舍不得吃的小米,小麦等稀罕粮食,拿出来,在这盘碾上碾轧好后,爷爷们就推着小车,担着担子,跟在咱队伍的后面,部队打到哪里,爷爷们就把小米送到哪里。

哦,我知道了,为什么每年正月十五的晚上,奶奶总要让我,把一盏最明亮的水萝卜灯,放到这盘碾的碾盘上了。

前几天我回老家,又看见了那盘碾,那盘碾虽然没有了“副碾盘”,但那盘碾还是那样地光滑,被从南面射过来的阳光照着,散着金色的光;还是在不停地唱着“吱呦呦-吱呦呦-”的歌,在东胡同口,一圈又一圈地“咕喽喽—咕喽喽—”地转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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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刘廷华

图 | 网络

编辑 | 加菲 萱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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