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陈向宏:我见过乌镇最破败的样子,用重建家园的态度做好它
对话·陈向宏
以下为采访摘要
乌镇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陈向宏
田川:很多分享中您都以“我是乌镇人”、“我出生在乌镇”做开头,我觉得是因为您对这片土地有特殊的感情跟联结。
陈向宏:是的,很多人都说你对乌镇怎么怎么样,我更想说的是我离不开乌镇,没有乌镇就没有我的今天,是故乡给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力量。
1999年我从政府回到乌镇工作,当时觉得乌镇变得很陌生,它变得破败、脏乱。为了方便摩托车和自行车进入,把所有的桥都拆了,台阶用水泥改成了坡道,街上没有一块石板,故乡的很多符号都消失了,我觉得历史永远也不会回到以前的某个起点上了。
△乌镇
乌镇的建筑是水阁,它很多交易是岸上跟船交易。我的姑姑、舅舅都搬去县城了,为什么?因为中学搬走了。好多镇上的人都往县城考,留下来的都是收入低的老人,他们去世后房子空了,附近的农民就搬过来住。原来的建筑都是私房,五几年房产改革后变成了公房,再到后来乱搭建,缺乏规划,当时河水都是漆黑的。
田川:您之前说走过去河水都是一片恶臭。
陈向宏:是的,那会儿很少有人家里有冲水马桶,都是木制的马桶,我们叫尿桶,都是直接倒河里面。大家都处在等待余生的感觉里,看不到明天,没有生机。年轻人都不爱待在这里,整条老街就没活力了。既没有我小时候的淳朴,也没有跟上时代的自信。
陈向宏:是的,但我们其实回不到从前的状态了,因为都在自然地改变。我去看了很多古镇,几乎国内所有古镇我都跑过,也在欧洲看了许多,我觉得最好的保护就是再利用。
△《似水年华》黄磊 饰 文
田川:很前沿的思维。
陈向宏:对的,甚至在县城还没有管道煤气的时候,我们就建了液化煤气站,最早做了分质供水。我觉得现代化小区有的,我的家乡也应该有。
△乌镇
建设乌镇、保护乌镇、开发乌镇,不仅把它作为古镇旅游产品来考量,而是真正要用重建家园的精神和态度做好它。
2013年,陈向宏和著名演员黄磊、戏剧大咖赖声川、孟京辉等人一起发起乌镇戏剧节。到今天,乌镇戏剧节早已发展成为中西方戏剧文化交流的重要平台。二十余年,一座默默无闻几乎濒临消亡的江南古镇,在陈向宏手中,重新走向世界。
乌镇,适合做梦的地方
陈向宏:2013年我们办了第一届乌镇戏剧节,在那之前我们没有任何剧场。后来我花费四亿多建了乌镇大剧院,股东虽然很支持,但是也有想法,这么多钱怎么回收?我当时对股东说,做文化也好,做乌镇戏剧节也好,都是为十年后的乌镇而做的,我相信有戏剧节的古镇,跟没有戏剧节的古镇气质是不一样的。
田川:您跟黄磊2013年的时候已经是好朋友了,所以我很好奇当年是谁先提出做戏剧节的?
陈向宏:具体内容是黄磊跟我提的,但我对这件事产生想法,是源自之前在上海大剧院看黄磊演《暗恋桃花源》。我们60年代的人不是没看过话剧,以前看样板戏,改革初期看《于无声处》这种。所以去看《暗恋桃花源》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整个剧场坐满了人,都是年轻人,而且大家都很狂热,就像今天的乌镇戏剧节,大家很投入地在看。我以前一直在想,要在乌镇办什么?有各种想法,但我觉得不能办一个泛泛而谈的文化旅游节之类的,要有积累。
△乌镇戏剧节
陈向宏:和黄磊聊完想法后,我就到全世界考察,我发现在法国阿维尼翁这个小城里,很多戏都是在街头表演的。当时在街上吃饭的时候碰到了一对老夫妻,他们说他们是在几十年前的戏剧节上相识、相恋、结婚的,所以后来的每一年,他们都会到阿维尼翁故地重游,不一定看戏,就是重温美好的生活。他们的故事让我很受启发,我觉得一下就把戏剧拉到生活状态了,原来真的是戏剧就是生活,小镇生活叠加戏剧生活后,可能就是我们的美好生活。所以回来后我坚定要做戏剧节,我们找了赖声川老师、孟京辉老师、田沁鑫老师。我记得很清楚,接赖声川老师第一次来乌镇的时候,他说,居然真的有这么好的地方、适合做梦的地方,这里已经完全可以办戏剧节了。听他说完我就放心了,就开始筹备起来了。
陈向宏:我认为戏剧节的到来改变了乌镇小范围的文化生态,它变得国际化了。我们每年都很会邀请很多国内非遗表演大师来表演,但今年因为疫情就少邀请了一些。看到这些老艺人在乌镇表演,真的很感动,恍如隔世。以前说住在乌镇的人是乌镇人,但我现在有点改变了,我现在觉得来乌镇的人都是乌镇人。
我们现在讲文化自信,我觉得文化自信是建立在小镇自信之上的。现在镇上的人,哪怕是住在旁边地方的人出去介绍自己都会说“我是乌镇人”。去到国外,人家都知道乌镇戏剧节,所以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地方,代表中国文化的地方。
△乌镇戏剧节 参演剧目
陈向宏:现在喜欢用“过度商业化”来评价一个古镇,其实你读读中国近代史就会发现,每一个江南小镇的形成都是因为商业化。商业化并不可怕,我们要远离的是简单恶俗的商业,符号化的商业,以及迫不及待的商业。我觉得做文化不要仅从近期的投入产出来衡量,那样是做不好任何事情的。比如我的木心美术馆,到现在每年还要贴进去一千万左右,因为要办很多国际展。
但我从私心讲,我的家乡竟然有美术馆,有当代艺术展,有八千平方米的展馆,现在镇上的孩子跟我小时候不一样了,他们现在能看到最优秀的展,跟大城市一模一样,我感到特别安慰。
△木心美术馆
田川:您的文化情结从何而来?
陈向宏:我不知道,我从不觉得我是一个文化人,我平时说我就是一个包工头,我就是要把一件事情扎扎实实地做好。
△乌镇戏剧节
陈向宏:我觉得所谓的做梦,其实就是一种理想的工作状态。如果有选择,我情愿躲在后面画画图,安安静静考虑一些问题。乌镇刚办起来的时候,我最大的享受是坐在老街边儿看游客,一辆大巴来了,一辆小车来了,我都无比的开心。在规划建设的时候我就会想,游客到这个地方应该会拍照吧,后来发现果然游客在那里拍照了,也会有很大的快感。
田川:您说乌镇是您一笔一笔画出来的,走的每一步都很害怕会走错。
陈向宏:是的,个人事小,但如果对这个镇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我觉得我就成罪人了。我觉得古镇就像一个博物馆,放进去什么,拿出来什么,都应该小心翼翼,我相信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所有爱这片土地,爱这个镇的人都会这么想。
乌镇以后如何发展?我相信历史,只要我们形成共识,形成传统,不要被淘汰,不要落伍,不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老镇。现在是快速变化的时代,我觉得无论外面世界怎么变我都一成不变是不对的。我们坚守的底线是什么?是我们的传统、环境、自然。我们要变的是什么?是产业、文化、生活质量、老百姓的精神状态……这些都应该跟上去。
编导:李晗
编辑: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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