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外婆
外婆骂我的时候,我一言不发,即使内心有一千种一万种委屈,还是一言不发,因为我一直都认为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睿智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她,她就骂吧,我心甘情愿。
好久没有人这么骂过我了,除了这个八十几岁的老人,但我还是想向她解释点什么的,能解释什么呢?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所有的解释都代表掩饰,我只是自以为是地默念着“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几个字。
我都已经三十几岁了,三十几年正当壮年啊,何况我在县城里还有着一官半职,许多找我办事的人对我是低眉顺眼甚至俯首帖耳,我的内心是放纵的,行为是无节的,真所谓牛皮哄哄无所顾忌。于是,我用一副不屑的态度对待一切,对生活厌恶至极,对婚姻厌恶至极,对女人也厌恶至极。
我厌恶所有的女人,包括搓油打粉的、梳妆打扮的、说话发嗲的、走路扭臀的、抽烟喝酒的···一不顺心,张嘴便对女人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向。即便这样暴力加身,我还是和所有的人都相安无事地存在着,因此我认为自己已深谙世道,完全可以游刃地驾驭自己的人生了。
直到这顿劈头盖脸的骂声,我才回到原形里。我叼着烟收拾完女人,刚把烟掐灭的时候,外婆在楼下就听见了动静,她还没见我就开口了:你一个草帽子大的官,耍什么威风啊,有什么威风可耍啊···要记得撒泡尿照清自己的影子······
外婆越骂越激动,越骂越来劲,我真担心她这样继续下去会出现什么不测,便连忙往楼下走,但她还是在我后面紧紧相跟,我根本就没有藏身之处了,只得继续承受着她毫不留情的辱骂。
一声声的辱骂像一记记重拳一样击打在我身心上,我猝不及防且狗血淋头,突然有寻短路的冲动。曾经,我一直都是她最骄傲的一个外孙啊,她自信满满地说“放眼几十里都找不到这样的一个外孙的,又勤劳节俭,又能吃苦耐劳”,对人说起我的优点时,她真是掰着手指头的。
以前,当我膨胀的时候她是一句重话都不会说的,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我。有一回,我从龙建(地名)打摩的到桐梓山(地名),自我感觉良好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提着一个黑皮包,一派趾高气扬的样子,最不要脸的是居然用一口憋足的普通话和那个摩托车司机交流,还用指名道姓说起外公的名字,我装模作样地说“师傅,送我到颜宝元家吧”,其实,我以前对人说起外公的名字都是说“宝支书”的,一说这三个字人家一下就会明白,但这一回我居然说起了外公的大名,那个司机说不知道,接着我有点不满地说舅舅和表弟的名字,但司机还是摇了摇头,他只得说“我往那个方向开吧,到了那地方你让我停下来就行”。
那一回,我是第一次打车到外婆家,外婆有着未卜先知的功能,对我的行程洞悉得清清楚楚,她意味深长地说“X X(我的名字),以前你都是走路来的,这回改坐摩托车了”,我说“是的”,她笑了笑“到外婆家来不要性急啊,性急会踢破脚趾头的”,我一下就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还有一回,当我在桐梓山某个好心人介绍下认识了周家湾(名)的一个女子,两人互有好感却彼此僵持着,都不愿主动的时候,外婆轻巧地对我说“世上只有藤缠树,没有树缠藤的理”,她是在暗示我,作为一个男人应该表现得更主动一点,不论成与不成都应该有点气概和胸襟的,后来谈着谈着,当我在对方优越的物质条件面前越来越心动时,外婆又说“千有万有不如心里有,千好万好一定要人品好”,她这是在告诫我,不要被物质的东西迷惑了,要瞪大眼睛认识本质,我便像被浇了一瓢冷水似的清醒了。
还有类似的好多好多回,她一直都是像个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一样点拨开导我,从来都没有红过脸,但这一回,她居然彻底爆发了,我知道是要发生大事了。有人就背地里说我有病,变态,可能我真的是患病了,不然怎么会招致外婆的大骂呢?而那个唯一能够治我病的人还是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