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竞儿和Peggy的咖啡馆(ID:jingcaffe)
作者:大竞
周一凌晨，天刚麻麻亮，京城的机场高速路已经堆起长龙，上海的延安高架隐现单方向红线——不必说，在普通青年喷香的睡梦里，出差狗们辛劳的一周已经展开。不出意外，在普通青年安然入梦的夜半，出差狗们奔波的一天，还远未结束。有的人十分羡慕出差狗，羡慕他们年尾在航旅纵横上晒出“超越了97%的用户”的状如蛛网的航线图；羡慕他们东航的白金卡和IHG集团足以换取假日全家住宿的积分；羡慕他们踏足的国家之多，见识的城市之广，享用的美食之丰富。可你却难以知道，他们那不为人知，也无可晒出的苦楚。是那空中飞人的光鲜，与背后的颠沛和无眠，构筑了出差狗们，所纵横的江湖。带着大行李箱出门的，或是要去异乡读书的学子，或是箱子里塞满衣服的网红，又或是带着尿布和奶粉带娃旅行的妈妈。出差狗的日常，要赶那提前十分钟关闭的舱门，要赶那提前三分钟关闭的检票口，而且，他们等不起托运。出差狗日常的行李，是超能装的双肩背包，塞上笔记本电脑、充电宝和电源，塞上两条换洗内裤。女生另带一只登机箱，里面都是小包装的护肤品，完全不需要托运。你看到免税店里为了多得几个小样品，跟导购讨价还价的，就是这种出差狗妹子无疑了。这个出差狗，他的行李箱里常年放着一个可折叠脚盆，审核工厂一整天，晚上用热水泡泡脚，是他最大的奢侈；这个妹子，她的行李常年塞了一本难啃的厚书。异乡隔音不良的快捷酒店，读上几页，比吃片安眠药还能更快入眠。出差狗是不敢不背些药的。发烧感冒药，清咽润喉药，防蚊抗过敏药，晕车晕机药，褪黑素安眠药，还有应酬前要吃的海王金樽……西装革履，精神奕奕出现在客户面前的他们，每人藏着好大一个药罐，他们的医生假若知道，会令他们立刻马上滚去住院部。满天飞的他们，也成为携带样件，以及人肉快递小批量装车样品的快捷运输器。每每见到他们被机场开箱检查，手里挥舞着Performa invoice，口干舌燥地与地勤人员解释自己带的不过是几个开关，我都会深深同情，恨不得跑过去为他们做证。万一那凌晨四点半的望京，凌晨2点半的T2航站楼，没有滴滴司机接单，不能就乱了方寸。不管怎么说，出门在外靠师傅。让他们高兴，并不是太容易。北京和上海，常常跑机场的司机师傅有些禁忌，我们需要充分尊重：例如虹桥机场你不宜打车去古北，浦东机场不宜打车去川沙，首都机场不宜打车去望京。啊，那些从首都机场打车去望京的人啊，你们这些罪人！师傅在机场排了几小时的队，谁不是存了接单去亦庄的心！望京，相距19公里，京密路贼JB堵，车费49，往返两小时。如果你真的打车去望京，请你安安静静地坐着，请你忍受师傅絮絮叨叨的京骂和抱怨。我们都坐过从机场到望京的极品飞车，左冲右突，急刹急停，比石景山游乐园的疯狂的老鼠还要刺激。凌晨两点，延误到机场的飞机。竟然打到车，去望京。司机没有骂，窃喜！可是开着开着，司机竟然开出抛物线。吓得我同事一个激灵醒来。看一眼师傅，已经昏昏欲睡。“您辛苦了，您下来吧，我开。”我惊魂未定的同事恳求。就这样，他载着熟睡的司机师傅，在万籁俱寂的凌晨两点，把计程车开到了望京的快捷酒店。真正的出差狗，住酒店的夜晚比住家的夜晚多。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出差狗，都有机会住上IHG集团的酒店。有一个晚上，我司的三位高层领导（含一位合伙人）半夜的飞机由于天气原因取消，不得不搜索机场附近符合公司差旅标准的酒店。那是福建山区的十八线小城，既没有四季，也没有全季。不得已，他们找到了距离最近的一个不知名的快捷酒店，出租车师傅七拐八拐，路灯渐渐消失，他们进入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沟。小山沟里有个极破旧的村落，在一个简陋的二层小楼门口，竖着这家酒店的招牌，几个彪形大汉穿着“北京比基尼”赤裸着肚皮，看到车子开近，缓缓站起来。一个涂着血盆红嘴唇的胖大老板娘，笑吟吟地迎接道：“就等着你们几个呢！”活脱脱水浒里的孙二娘，三位高层面面相觑迟迟不敢下车。最后一想，明天还有谈判，错过了这个宿头，又能去哪里过夜呢？他们生怕被剁了人肉馒头，地板上每一脚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启动什么机关。天亮了，一切都变得亲切又可爱。一家人亲手煮了粥菜，还用自家的小车给他们送去机场。某创业公司的供应商质量负责人，他和他大几十人的团队，常年奔波在有汽车产业链的小城和乡村。创业公司住宿标准不高，常年住在如家、汉庭、七天这样的快捷连锁酒店。每每推开门，不可言说的小卡片如同雪花般飞了一头。兄弟们漠然无声，将卡片们敛在一起，拍张合影。然后在全无隔音的房间里，在不可描述的声音中开完con-call，回完邮件，写完报告，昏倒入眠。待这个月集齐了小卡片照片，打个压缩包发给行政同事——咱们的差旅标准，是不是该提升一下了？然而出差狗看来，所有的高铁站和机场，风景都差不多。能让他们如数家珍的不是各地名胜，而是各地的机场有什么性价比还行的快餐厅；北京和深圳的T3都有不必排队的喜茶；空客和波音谁比较颠簸，复兴号一定比和谐号值得坐……出差狗们的名片或许风光，但风光二字，绝非他们的日常。长三角开往福建边陲小城的高铁上，我曾经见到一个男人在两节车厢的交界处，像民工一样坐在地上，却用硅谷码农一般流利的英文打电话，用词都属于华尔街英语四万课程的高端商务范儿。等他打完，我才知道这个高端商务人士为了赶时间，买了一张无座票就开始了六小时的旅程。东航曾经有一个服务，手持东方万里行银卡及以上的人员，会在飞机上得到空姐的亲切问候：“欢迎乘坐XX航班，我们的飞行时间……”每逢此时，他们的脸上会现出不自然的笑容。他们坐着经济舱，却积累了足够的里程。他们就是那出差狗本狗，处于飞行鄙视链的底部。在工作日旅行的人，和坐在商务舱的真*高端人群，会向他们投去优越，又不失同情的目光。而身为常年独自飞行的女生，又免不了在飞机上遇到奇怪的蜀黍搭讪，展示出高端的手表，要求扫码微信，到了目的地联系。每每此时，只好转身装睡，一面暗骂该死的家伙，浪费了我宝贵的赶稿时间。我的偶像冯唐曾经在《三十六大》中对出差狗说，出差在外，要小心金木水火土。小心藏金，走路看土，注意餐食切勿上火，状如草木切勿受凉，多喝热水。这是向来狂妄的他日复一日飞出来的人生经验。曾经有一次，冯唐遇到飞机剧烈颠簸，氧气面罩已经弹出，机舱里的妇女和儿童开始哭泣。冯唐想到年迈的父母向来坚强；想到一生所做，没有懊悔；想到最想写的文字已经付梓出版，广为流传。常常在飞机与高铁上流连的人，或许更知晓，何处才是今生的幸福终点站。即使对于出差狗来说，家，是每周住得最少的那个驿站。每个出差狗的亲人，都有着大海一样宽阔的胸怀，可以包容着，他们纵横江湖的梦想。出差狗X哥的老婆，曾经大声呵斥他：“X！你除了每周日提上裤子出差，还TM会干什么！”骂完，她长叹一口气，给他包里塞上水果和进口的维生素片。每个出差的人胸口都有一道疤痕，里面藏着对孩子和另一半深深的思念。在应酬的间隙，手捂着话筒，电话那边传来带着哭腔的，稚嫩的童声：“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还不回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每当这个时候，疤痕被撕裂，痛彻心扉。血肉模糊的底层，是那不肯熄灭的梦想，在闪闪作孽。不得日日夜夜与最爱的他们厮守着，不得不错过他们成长的宝贵瞬间。可是，心里那作孽的梦想啊，一刻不停地燃烧着我们余数不多的青春。毕竟，世界上，唯一不劳而获的是贫穷，唯一无中生有的，是梦想。我们不愿因颠沛而轻易放弃，于是我们继续，在不停的城市之间，在陌生的旅店醒来。在某个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心系着出差狗，我捧起泡了枸杞和西洋参的保温杯，悠然盯着电脑邮箱，为这没出差的两周颌首微笑。老板转脸瞥见我，皱眉道：“大竞，这些天我总在办公室见到你，是不是至少有俩礼拜没出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