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灵魂,终其一生都隐于荒野。他的生命游走于天地之间,他的心灵远涉上古,他感知来自遥远年代的微弱脉动,他从石头和青铜中发掘美。他以其天才,在历史的石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他,是邓石如。清人邓石如乃一介布衣,从未考过功名,甚至连一个读书人都不算。他自小跟父亲学篆刻,沉迷于刻石。十几岁就能仿汉代的印篆,难辨真伪。他由篆刻顿悟,再执笔作篆书,竟有独到的意境。十七岁时,他给乡里一个号“潇洒老人”的人写了一篇篆书《雪浪斋铭并序》,博得好评,引起注意。刻印成了邓石如吃饭的手艺。乾隆三十九年(1774),一事无成的邓石如三十二岁,继承祖父和父亲所设教的私塾。在那里,邓石如得以拜见梁巇(约1710—1790),这成为他人生的重要转折。梁巇大邓石如三十三岁,出身书香之家。他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一直考到五十多岁也没考中,索性寄居京城,卖字为生。他在街头卖字遇到一位精于书法的大人物——乾隆皇帝的第十一子成亲王。成亲王称赞他的书法“执笔好,入门正”,就把他举荐给乾隆皇帝。乾隆二十七年(1762),五十二岁的梁巇被乾隆敕授为文林郎壬午科举人,同进士出身,在宫中任教习,不久放任湖北巴东县知县。梁巇在巴东当了九年知县,因为人耿介,不善逢迎,没能升迁。乾隆三十六年(1771),他以母亲年迈为由,辞官回到家乡。过了三年(1774),寿州知州张佩芳亲自到亳州延请梁巇出任寿州循理书院山长(院长),此时,梁巇已经六十五岁。忽一天,乡下青年邓石如求见。梁巇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因为自他来循理书院,就发现很多学生使用的印章、写有小篆的折扇,都出自这个叫邓石如的青年之手。见过邓石如和他的书刻之后,梁巇激动地慨叹:“此子未谙古法耳,其笔势浑鸷,余所不能,究其才力,可以凌轹数百年巨公矣。”邓石如求教梁巇有拜师目的,梁巇却拒绝了他。梁巇以伯乐的眼光,认定邓石如天纵英才,必成大器,如果纳其为弟子,必然束缚他天才的自由,因而以友相待。梁巇在乾隆四十五年(1780),写信把邓石如介绍给了他在南京的好友梅鏐。梅家是江左望族,梅鏐的曾祖梅文鼎被称为“算学第一人”,受到康熙礼遇,得秘府异珍尤多,以秦汉以来的金石善本为最全。于碑学书意而言,要纵观遍览,非梅家莫属。梁巇的面子很大,邓石如拿着他的信到了梅家,梅鏐尽出所藏,毫无保留,还供他衣食纸墨。邓石如在梅家浩瀚的金石善本中如痴如醉,一住半年,后来继续他的流浪。但在其后八年的流浪中,往复金陵,其都居于梅家。在八年时间里,邓石如一遍遍穿越时间之门,溯游到汉字的上游,以不辍的临摹,寻找这些鬼神的精灵,体味它的成长,感知它蜕变的脉动。在一遍遍的临摹之外,他甚至手抄《说文解字》二十本。他已不是仅从字体上,更是从字义上、从精神上理解汉字。经历这八年后,我们看到了一个脱胎换骨的邓石如,他如宝马脱僵,师法二李(秦李斯、唐李阳冰),却已经跳脱他们的程式,驰入自我的天地。邓石如的篆书突破唐代李阳冰以来的传统,融秦汉于一炉。他的成就超越唐宋而直接秦汉。其后包世臣、康有为、杨守敬等无不对他推崇备至,竞相推许为“国朝第一”“集篆书大成”等,邓石如曾经刻过两个印章,一个是“用我法”,一个是“我书意造本无法”。他的自我之法绝非臆造,而是随心所欲,因为他以其天才和勤奋,在博采百家的基础上,化百家之法为自我之法,是穷尽天下招式后的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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