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村妖精志之鸡精 | 酸枣小孩
王村的妖精们系列:鸡精
王村小学在王村的西南角,从我家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可是突然之间,这条路充满了凶险。
因为每天去上学都要路过老生家。
老生是背地里的叫法,当面不能这样叫,得叫“生爷”。在我小的时候,生爷的年纪大约在三十岁左右,或者更大一些?高大英俊,留着八字胡,肚子里有一些学问,是王村为数不多上过高中的。他家里据说有一些非常好看的书和杂志,常常会拿一些给邻居老兵家的小女儿看。小女儿长着一双善解人意的大眼睛,却并不喜欢看书。我喜欢看书,但他不给我。
老生长得帅,又有文化,可是他在生活中并不使人尊重。并不使人尊重的主要原因就是他懒惰,游手好闲。还嗜好打老婆。他不干农活,每日里扛着一只猎枪满地里去打兔子。那时候田野里还有兔子,而且数量多到足以吸引三里五村的闲汉们像不眠的游魂一样日夜游荡在野地里。
老生枪法大约极好,几乎日日都可以扛着一两只死兔子回家。回到家后就开始烧水,剥皮,炖肉,喝酒。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是不懒惰的。——懒惰的话他就得饿着,他的老婆是不管给炖兔子肉的。
他家院子里有一处高高的土台,是他向王村人民展示他幸福生活的看台。每逢他从地里回来有所猎获,都要坐在这里,吃着兔肉,喝着小酒。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几个人。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他都会喝醉。喝醉之后的娱乐活动就是打老婆。有人在,会劝架,打得轻些。没人在,就打得狠些。儿女也有,身边几乎不留,都被送到姥姥家去了。家里太穷,养不起。只有一个后来变成痴呆经常把儿子当兄长呼唤的老娘矢志不渝地跟着他过。她有三个儿子,老生家是最穷的。或者也最惹她心疼,她要每日里看顾着他才放心。
老生的老婆好。昨天被打得鼻青脸肿,今天早起照旧爬起来去地里干活。她干活是往死里干的,一个人割麦,一晌一亩地,只弯一次腰,直起来时麦子已经割完了。有时候打得太狠了,就回娘家。老回娘家也麻烦,早晚还得回来,所以后来就算了,爱怎样怎样。他打,她骂。他打多久,她骂多久。
所以,老生的家里每天都在上演闹剧。我家和他家隔一条路,耳朵听得见,眼睛看得见。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母亲也会过去劝一劝,拉一拉。以尽人道。
我后来也想,是不是家庭环境的太过恶劣,才导致了老生家那只大公鸡的性情变异。自打某一天我从他家门口路过,被那只疯狂的大公鸡乱扑乱叨之后,我心里就有了阴影。
老生家有很多只鸡,公鸡,母鸡。王村家家户户都养着几只鸡,供养一家人吃蛋,吃肉,喝鸡汤。当然,也只是偶尔。大多数人家是舍不得吃的,鸡生了蛋,一只一只收起来,积攒着。去集市上换钱买盐,去看一看生孩子的亲戚,一只鸡辛苦几个月的成就一下子就没了。鸡肉也只是平时想一想,想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人都高兴,一狠心就从院子里逮一只杀了吃。被吃的永远是不下蛋的老母鸡。正在下蛋的万万不能杀,公鸡也是舍不得杀的。因为公鸡要打鸣值更,还肩负着把单纯的鸡蛋变成能孵化小鸡的受精卵的繁殖重任。
鸡叨人的事也时有发生,不过常常是孵了一窝小鸡娃的老母鸡出于保护子女的本能。老生家那只大公鸡是出于什么动机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是因为它自觉自己长得特别漂亮么?它是的确漂亮的。高高大大的身躯,长长壮壮的两只鸡腿,头上的鸡冠又大又厚,流畅的波浪状。浑身上下的羽毛亮闪闪的,前半身是乌黑色,后半身是彩色,扑楞一下子就五彩缤纷、耀人眼目。特别是它的喙,又尖又硬,难道它突然发现自己的长嘴非常适合用来叨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
有一次我手持一根长树枝和那只大公鸡对峙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它有可能是一只斗鸡的后裔,隐藏的基因在某一天早起例行的打鸣中被唤醒了。
自从老生家的那只公鸡突然变成斗鸡之后,每次我去上学都如临大敌,需要随身携带武器以自卫。当然,最好是先侦察清楚,如果他家门口寂静无物,我就可以悄悄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越火线。这样的运气偶有发生,在多数时间我都要经历一场突围战役才能到达学校。
令我气愤的是,在我和大公鸡斗智斗勇的时候,老生家里的人从来不出来化解这场战事。每逢此刻,我就会恨恨地诅咒老生再也打不到兔子回来。他打不到兔子,吃不到肉,时间久了,就会嘴馋,嘴馋得急了,说不定就会一下子把那只大公鸡给杀吃了。
那样,我就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