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 灵魂的花裤衩

这段时间遇到一个题目——心归何处。不知谁的主意,眼都不眨地手起刀落砍烂了我的灵感库,直接导致我大半月时间提笔无言、辗转难眠。就像看着一位五十多岁秃顶的油腻大叔一边卖力地建设社会主义一边一本正经地憧憬青涩爱情。他认真的样子,让你觉得有必要与他进行一场触及灵魂的宇宙级别的人生命题讨论,但张开嘴却又实在没什么有价值的话可讲,讲什么都既矫情又虚伪。

大概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我习惯了一个人就是一支精锐部队的生活,我的字典是很薄的一页纸,上书两个简单大字:解决。废话少说,生活嘛,遇佛拜佛,遇鬼杀鬼喽。多愁善感可以有,权作给生活镶的蕾丝,整点花样特色,虽然费神,却乐在其中。真正重要的支柱性部分,反倒是不必费神倒腾思量的,比如空气、阳光、勾股定律、心。

“心”很重要,像一条裤衩那么重要。裤衩是一个人保护私密世界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很重要。虽然通常掩藏在厚厚的外衣之下,不予示人,但碍不着它变着花样美给自己看。一条花裤衩,就是一个有趣的灵魂傲娇的坚持。裤衩有时也不是非穿不可,不穿甚至觉得少了束缚,自在得很。但这种状态通常维持不了太久,总有少点什么的惶恐感。

心就是灵魂的花裤衩,很重要,可以顾自丰饶,也可以没心没肺。但最终,多多少少还是要有的,不然,总会有茫然四顾不知今夕何夕的懵逼感。刘欢唱:心若在,梦就在。我想,心在哪里?梦在哪,心就在哪里。这世界,凉薄又多情。它只要你给结果,解释是没有用的。解释如果有用,还要时间做什么?你对它说:我很善良,就是无能。它就会回答说:你好,善良的人,西北风了解一下?你对它说:我很努力,但除了疲惫不堪我仍然一无是处。它就会回答说:你好,努力的人,喝西北风去吧。它又很公平,你的努力,它会看见,并且或早或晚的某一天,给付你努力的报酬。只是,有时可能有人插队,使你等待的时间延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VIP”这个词,既是公平的代言人又是赤裸裸歧视的代言人。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最不济,还能见鬼呢。

每个守望生活的人,都如同守望一片麦田。我见证过向土地讨饭吃的艰难,所以,我不轻易哀叹辛苦。收获在夏季,期盼却从严冬就开始了。

冬天,你宁愿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风雪里,也要期盼天冷些,多几场大雪,活脱脱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自己冻成狗,也要为了多卖炭盼着天寒。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没有雪的年头,谁还顾得上仰望星空,满脑子都是嗷嗷待灌的麦苗。

春天来了。乍暖还寒的风里,杏花颤巍巍地在枝头绽放,小草举着绿芽从枯叶中探头探脑,鸟儿兴奋地叽叽喳喳吆喝不停……一切都仿佛突然间醒来,发现了诗意的当下。据说,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据说,天山的雪融化时,雪水从高悬的山涧、峭壁断崖上飞泻下来,像千万朵盛开的莲花。你也只是驻足远眺一下,仿佛能看到江南与天山。

脚步没有停留多久,你要去为麦田寻找水源。或者,水是分配来的,水来时,不敢耽搁一分。你看着水道,要在地的两头跑来跑去,保证水道通畅,这畦到头了,赶紧把水分到下一畦。有时候,还要随着水流放化肥,让水把化肥带到每一棵麦苗身边。最美也最累的是夜里浇地,月色清凉,水流在月下泛着白光,田间有虫鸣,河边有蛙声。困吗?累吗?好的,歪,水该流到头了,快去看看!

拔草最煎熬,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地头像永远也捱不到的终点。大树就在不远处,大树底下好乘凉。去吗?不能去。草是不怕晒的,怕晒的是你。

总算可以收割了。收割时正干上雨季来临。麦子说熟就会很快,收早了,麦粒太青,脱出来的粒太秕,打不出面粉,卖不出好价钱。收晚了,麦子就会因为太熟爆裂脱落到地上,更可能赶上“老雨”。夏天的雨,被称为“老雨”,一旦来了,就容易拖拖拉拉,像絮叨没完的老太太。风起云涌时,收割就像一场闪电战。

所有工作都如期完成,终于可以松口气,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将晾晒的麦粒淋了个透,冲进了水道。

……

不要问“为什么”?不是你,那该是谁?汤唯演了«色戒»一炮而红,拿完大奖就直接从人生巅峰上崩盘跌落。一度跻身内陆首富的李河君在20分钟内身家蒸发了935亿人民币。地铁里的打工妹,因为孩子弄丢了价值五块钱的地铁票而对孩子大打出手。中山的周荣,为了顶住要被台风吹翻的货车被压死在货车下。命不值钱吗?如果命可以用来换钱,而且这种交易已是他生活的日常,那么,显然在一瞬间的下意识里,他并没有质疑交易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有一句话不能再有道理:当你感到痛苦时,总要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我”,当你快乐时,却从不问为什么。不是说五十岁的秃顶油腻大叔就不能谈论爱情,只是,可能,这时说 “我在”比说“我爱”靠谱。如果非要正襟危坐地给“心归何处”一个说法,就请它归于每一个当下吧。想改变能改变的,试着去改变;不想改变不能改变的,试着去接受,为每一个选择负责任,母不捶胸,妻不夜泣,儿不惊厥,维斯如斯,老不桀撅。要相信,这世间,总有人比你更惨却依然萌蠢傻乐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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