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心腹力谏迁都西伯利亚, 普京的回应微妙 | 文化纵横
迁都西伯利亚:
从绍伊古的提议到普京的回应
8月6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左膀右臂、在当今俄政坛举足轻重的国防部长绍伊古在会见国家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人士时表示,我们的国家应当把首都从莫斯科迁移到广阔的西伯利亚,在那里建造五座中心城市,每一座城市的人口不少于三十万,总人口达到百万。
作为资深政治家,绍伊古的话显然不是心血来潮。事实上,早在2012年绍伊古就曾提议迁都西伯利亚,并数次向普京建言。绍伊古认为,将首都从位于欧洲地区的莫斯科前往中部地区的西伯利亚,有利于促进国家经济均衡发展,维护战略安全,同时可以分散莫斯科人口,解决莫斯科过度膨胀带来的系列问题。
普京此前对迁都问题一直未置可否。今年6月30日,普京在年度“总统直播连线”中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普京指出,“把首都从莫斯科迁往西伯利亚不能解决俄罗斯面临的根本问题,但可以将一些联邦部门和大型企业迁移到那里”。不愧是经验老道的政治家,普京的表态既考虑了国家经济均衡发展问题,同时也照顾到了出身西伯利亚的绍伊古的面子及情绪。
迁都不是简单的过家家,涉及国家战略重心转移问题,而所需的巨额资金投入、大量人才劳动力更是俄当前所不具备的。而相比这些客观存在但尚可讨论如何克服的困难,俄罗斯在精神层面的阻力却要大得多。这也是本文讨论的重点。
▍俄罗斯国家定位及精神认同问题
无论如何追溯俄罗斯的历史,其祖先生活在东欧平原都是不争的事实。公元988年,作为现在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三个民族共同的思想、精神家园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接受了拜占庭帝国(东罗马帝国)的基督教作为国教,从而使罗斯人告别了多神教,史称“罗斯受洗”,并以此奠定了俄罗斯人一千余年的思想根基,而东正教也成为俄罗斯的国教,融入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
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后,俄罗斯与乌克兰关系交恶,但难阻对历史、宗教及精神道德层面的认同。本月7日在东京奥运会女子跳高比赛中,获得金牌的俄罗斯运动员拉希茨克内与获得铜牌的乌克兰运动员马胡奇克深情拥抱并激动合影的照片虽然遭到乌克兰当局的“质问”,却着实触动了许多斯拉夫族同胞的内心。普京今年7月12日发表了万字长文《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普京在文章中深入阐述了俄乌历史渊源和曾经的亲密关系,称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属于同一个民族,乌克兰为俄罗斯的斯拉夫兄弟。
俄罗斯地跨欧亚大陆,其国徽的双头鹰标志也象征着东西方并重的战略,但无论从精神、宗教、历史甚至人种学上来说,俄罗斯仍然是一个欧洲国家。从彼得大帝于18世纪初从瑞典人手中抢夺到波罗的海的出海口并建立了俄罗斯历史之都圣彼得堡那一刻起,俄罗斯开启了尝试融入欧洲的脚步,虽然数百年间,俄罗斯事实上从未被欧洲接纳,甚至连来自德意志的叶卡捷琳娜二世也无法改变这种情况。但即便如此,并不影响俄罗斯以欧洲人自居,这也成为19世纪中叶沙皇俄国获得“欧洲宪兵”这一称号的原因。
进入21世纪,随着中国的崛起,世界的重心开始转向亚太地区。在这一大背景下,俄罗斯的战略重心也必然会向东转移,但我们需要注意两点:一是俄战略重心是从西方“转向”东方,而不是“倒向”东方;二是俄战略重心转向东方并不限于转向中国,当然,这也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
俄国内政界、学界围绕迁都的根本问题,即俄国家定位及战略重心调整问题的讨论由来已久。俄外交和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团名誉主席卡拉加诺夫在《去向何方与谁为伴——新十年来临之际的对外政策》一文中指出,从转向东方政策开始,俄罗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大大改变了与西方特别是与欧洲的力量平衡。同时,俄罗斯也在回归欧亚身份认同,这一认同随着亚洲的崛起对我们变得更加有利。当然,俄罗斯也不会放弃主流的欧洲文化。俄知名学者、莫斯科卡内基中心主任特列宁在《帝国之后:21世纪俄罗斯的国家发展与转型》一书中提出“将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作为俄罗斯在21世纪实现现代化的大本营”的概念,既我们今天常说的俄罗斯战略重心东移。
俄罗斯前总统、总理、现任安全会议副主席的梅德韦杰夫曾指出,“转向东方”只是在地理位置和地缘政治条件许可下的合作方向之一,不应将俄罗斯与东方的积极合作解释为俄罗斯战略的重新定位。
正因如此,无论是从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还是到高举苏维埃旗帜的列宁和斯大林,包括今天的普京,都始终坚持走自己特色的道路——如国徽展示了一样——东西方融合并重。而了解了这个脉络,就不难理解普京为何要在迁都问题上做出折中表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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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新保守主义”及其历史地位问题
普京2014年的时候曾指出,过时的苏联意识形态、复旧的保皇主义和西方的极端自由主义都不适合俄罗斯,俄罗斯需要的是扎根本国传统价值观的务实的保守主义。此后,这也被外界称之为普京“新保守主义”,其实质是俄罗斯重新崛起的“强国梦”。普京曾说过,“苏联解体是20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悲剧,谁不为苏联解体而惋惜,谁就没有良心”。但这并不意味着普京要恢复苏联模式。当前,大欧亚伙伴关系计划、欧亚经济联盟及俄白一体化建设已成为成普京“强国梦”的重要抓手,而单纯从地缘政治的角度,迁都都是不利的。
普京在今年的年度国情咨文也是其总统任期内的第17份国情咨文中再次重强调了精神和道德层面的俄罗斯传统价值观,其核心仍是“新保守主义”。对普京而言,从彼得大帝建立圣彼得堡开始,俄罗斯才开始在一步步从陆权走向海权,最终成为世界强国,这是俄罗斯历史文化,也是精神传承。普京曾多次引用俄著名宗教哲学家别尔嘉耶夫的话解释:“这不是影响向前和向上运动的力量,但却是阻碍向后和向下的力量”。
纵观俄罗斯历史,权力始终依附于强权人物而不是体制或者制度。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二世更是俄历史上把绝对君主制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两任沙皇,其功绩至今为人传颂。在俄罗斯2016年百年最伟大领导人评选中,普京、斯大林与列宁并列第一。可见,普京的历史地位已足以比肩前人。如果简单分析上述几人的共同之处,强权成为其最显著的特征。有俄政坛“灰衣主教”之称的苏尔科夫在其著作《普京的长久国家》中提出的核心思想——“普京主义”深深影响了俄罗斯的政治生态。俄国家杜马(议会下院)主席沃洛金早在2014年尚在担任总统办公厅第一副主任时就提出了那句名言,“没有普京就没有俄罗斯”。
任何事务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大家还记得2018年普京大力推行“提高退休年龄法案”时遭遇的巨大阻力吗?客观上讲,俄罗斯民众理解国家推出提高退休年龄法案的必要性及必然性,但因为涉及自身利益,仍采取了抵制态度,致使普京的支持率大幅下降。全俄民意研究中心当时的民调数据显示,民众因推行提高退休年龄法案对政府和普京的支持率分别降至37.7%和64.4%。俄罗斯今年9月即将迎来杜马选举,在去年修宪的基础上,尤其是面临2024年总统大选,普京何去何从将对政体及国家未来发展方向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而今年杜马选举结果与普京的地位直接相关。
彼得大帝的西迁(1712年将首都从莫斯科迁往圣彼得堡)如果是俄罗斯在近现代走向世界强国的开端,那普京一旦决定东迁(将首都从莫斯科前往西伯利亚),俄罗斯在当前美国和西方战略压力下很有可能彻底沦为“二流国家(地区强国)”并面临再次解体的风险,而普京的“强国梦”也将烟消云散,甚至可能最终背上历史的骂名。显然,这是普京不愿承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