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我已到杭州

标题这句话是苏东坡在杭州写下的诗句。

无意间读到有人推介李一冰所著《苏东坡新传》,刚好微信读书有此书,就打开一看,不知不觉陷入字里行间。书未过半,已然确信推荐者认为“《苏东坡新传》尤胜于林语堂《苏东坡传》”之言。

微信读书先看一遍,然后必须再买纸质书重读。

把阅读时候随手记录的一些想法和感慨,择录分享一下。

灰色标注字体为原文。

子以气豪,纵横放肆,隼击鹏骞。奇文怪论,卓若无敌,悚怛旁观。忆子大醉,中夜过我,狂歌叫欢。予不喜酒,正襟危坐,终夕无言。他人窃惊,宜若不合,胡为甚欢?嗟人何知,吾与彦辅,契心忘颜。

真纯深厚默契相知的友谊,又何须废话连篇无话找话呢?羡慕苏洵有这样的好朋友。

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亦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

有文化有修养的父亲,将对孩子的爱在这些流传千古的文字中掩藏得如此深沉。知子莫若父,苏洵的境界注定了日后苏轼苏辙兄弟的境界。正应了俗话——老子英雄儿好汉。

苏轼读书,除了必须诵习的经典之作外,最喜欢贾谊、陆贽的文章,都是不尚空言,侧重实用的。

我的理解,苏轼从贾谊、陆贽文章里学来的是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这里所说的“侧重实用”,并不是现实意义上乱七八糟的成功学所蛊惑那一套。

纵知有江湖,绵绵隔山丘。人生岂异此,穷达皆有由。

江湖两字,在苏轼的诗歌里有了不一般的寓意。

诗成十日到,谁谓千里隔。一月寄一篇,忧愁何足掷。

兄弟情深,此诗可见一斑。虽不直抒胸臆,字里行间皆是情义。

苏轼还至岐山,与文同相遇于岐下。文同,字与可,梓州梓潼人,他们是西蜀的同乡。与可长得眉清目秀,而志气方刚,淡泊名利。他是画竹的名家,倾谈之下,苏轼称他有四绝,诗一、楚辞二、草书三、画四,为作《文同画竹赞》。与可向人说:“世无知我者,惟子瞻一见识吾妙处。”

苏轼不仅具慧眼,而且对朋友至诚无欺。对文与可的评价,绝非溢美之辞,而是建立在他对诗书画深刻理解之上的精准措辞。以苏轼在诗书画上的造诣,他能如此评价朋友的诗书画,足见胸怀远大,酸腐文人艺人岂可望其项背。

大公无私的神明,何分厚薄,而做祷告的人,都只为了私自的方便。耕田的农夫希望下雨,而割草的人却要天晴,去舟要顺风,来船便将抱怨,假使人人都要祷告得称心如意,这神明岂不太难做了。

有苏轼这等见地的人毕竟是少数。宋代如此,今朝亦如此。

人生,被命运播弄,发生变化,常在意外,如这变化竟然荒谬到令人不能自信时,则你已陷入命运的陷阱,遍身芒刺,动弹不得了。

至理。只有这样的感悟与见地,才会把苏轼写得更真实更丰满。

苏轼说过,西湖游者,贤愚不一,所得深浅,随人而异,但能像他这样深入自然流变中,于静中见动,充分享受湖山之美的,该是千年来西湖的第一知己。

高僧名士,说的就是苏轼那个时代,在杭州发生的故事。因为苏轼,有些高僧才更多的被后人了解。这也是千载难逢的缘分。

遗憾的是,苏轼之后再无这等游客。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一首流传千古的绝句,成就了西湖,也成就了杭州。某种程度上,也成就了苏轼。

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大川乔岳,不见其运动,而功利之及于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

苏轼对欧阳修的赞美发于心动于情,足见对老师感念至深。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

这样的诗句和诗意,已经说明苏轼的心境正在走向澄澈与洞明。一个人心胸如果不彻底打开,就很难写出气势恢宏的文字。伟大的作家凤毛麟角,我们何其幸运,因为还有苏轼可读。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读了苏轼写给寂照寺僧人这首诗,就想到自己去过多次的寂照庵。不知为何,寂照庵在心里的形象一下子就矮了下去。

我生孤僻本无邻,老病年来益自珍。肯对红裙辞白酒,但愁新进笑陈人。

拒绝酒局本就是一件困难事,尤其拒绝好友的邀约。从苏轼写给陈襄的拒酒诗足以见得他是个有原则有分寸又思路清晰的人。在那个声色犬马习以为常的时代,苏轼能够如此坚守内心,实在是难能可贵。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苏轼才是苏轼。古往今来,一人而已。

人须有所不为而后才能有为,这是一个自由人所必须具有的品格。与一个过度世俗化的人不同,他不追求利禄,不在意世俗的荣辱,他只坚持他的价值观念和精神的自由。

一个真正的自由人,必须同时具备人身自由和精神自由,缺一不可。苏轼此时并不具备人身自由,所以难免睹物抒怀。可是前辙之鉴,又不能直抒胸臆,所以一首小词用语实在曲折,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作者所言,确知苏轼之心。

静定下来,反求诸己,检讨祸患所生,只归咎于自己的鲁莽与无知,不怨天,不尤人。

这也是让每一个人不焦虑、不纠结、不彷徨、不抱怨的良方。如此自省自查,何至于陷入内卷困境!

苏轼从此就再也没能到黄州来,也再没看过他亲手垦辟的东坡。

虽说人生本无常,读到这一句还是胸中郁结。语言之力,撕心裂肺。

自昔怀清赏,神游杳霭间。如今不是梦,真个在庐山。

这首诗,足见苏轼内心的喜悦如顽童,言真意切,读来亲切动人。

这一晚,苏轼在枕上,就听着虎溪淙淙的水声,山鸣谷应,彻夜不绝。恍惚之间,他觉得庐山这片山色,岂不就是《法华经》上说的,世尊菩萨所现示的清净法身,庄严妙相。若然,则这片彻夜不绝的水声,即便是遍覆三千大千世界的广长舌,日夜不停地在念着佛偈。以溪山见僧之体,以广长舌、清净身见僧之用。

一个胸无丘壑的俗人,断然不会将庐山水声、云岚、山相与佛法关联,且又关联得如此恰切。想来,苏轼初到黄州之时,彻夜阅读佛经的积淀,终于在此有了着落。阅读的力量,一至于此。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好诗无解,又可以有千般万般的阐释。苏轼这首诗即是。禅悟,超然,却又用语如此简单,这就是所谓的拈花一笑举重若轻。

以此进道常若渴,以此求进常若惊。以此治财常思予,以此书狱常思生。

一个父亲的谆谆叮嘱与殷殷期盼,全在这些文字里了。

诗有写物之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全书至此,已经三次提及林逋。看来,作者也是格外喜欢这位生时栖身西湖孤山,故去埋骨孤山的隐士。

孤山林逋墓至今保存完好,梅花花开之际,墓旁梅影暗香确实应了这句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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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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