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之城:黑死病威胁下的中世纪日常生活

本文基于14-15世纪的世俗和宗教文献的记载,还原黑死病阴云下,西欧普通人的一天。
14世纪,法国中部某城镇……
上午,虽然太阳已经升起了很久,但是街头依旧十分冷清。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除了赤裸上身、自我鞭笞的信徒,和举着十字架的神职人员在进行例行巡游,只剩下手持彩色手杖的运尸人。他们驾着载满死尸的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横冲直撞,仅有的行人对其避之不及。由市政府和行会组织的城市民兵们,正在严格的把手城门,或者在挨家挨户地巡视。他们每天都要例行上门检查市民的健康证,搜捕市民藏匿起来的妓女或外乡避难者。
黑死病的持续肆虐 让所有人变得神经紧绷
在城门口,有几个乞丐正被民兵拿着火把驱逐出去。这些在不同城市间处游走的可怜人,因卫生状况极差,是当时最危险的细菌载体。民兵也将一帮战战兢兢、口音古怪的外乡人哄出城区,如同送瘟神一般请他们离开,自生自灭。
城中的火刑柱上,是为了转移恐惧而竖立的对外靶子。一个小偷被指携带毒液到水井里防毒,正准备接受烈焰拷问。几个犹太商店主和放贷人,也被指控为故意放毒,准备遭教会的火焰净化。在黑死病的大潮下,为了清洁城市,就需要消灭不虔诚者。犹太人作为富裕的非我族类和精明的放贷人,自然成为了市民的众矢之的。当然,迫害他们就可以免除贷款。在这一点上,市民和教会达成了默契的一致,大众的纵容导致了每次黑死病的爆发,都意味着犹太人、穆斯林和本地的外乡人遭殃。
火刑是公众宣泄情绪的最直接途径
受雇于市政厅的医生们,则会带着简单的护具、手持表明身份的手杖,全副武装地突击抽查。一旦有人出现颈部淋巴结肿大、浑身出现不明黑红色疱疹,就会被家人举报,然后交给医生带走隔离。就算是其他疾病,也会在隔离区和病人在一起拘禁而发生交叉感染,多半有去无回。
在难以克服的疾病面前,父母举报子女,兄弟姐妹勾心斗角,为了多分得亡故亲友的遗产。即使是普通的身体不适,也会被其他人伺机揭发,使得亲情受到无情挑战。而例行执法的公务人员们,是当时频繁社交的人群,所以他们的死亡率也是高于常人的。一旦不幸中枪,他们也会瞬间失去权威,从威风凛凛的拘捕者变成被隔离者。
后人想象的黑死病时代的全套医疗防护服,在当年也许并不存在
城市中唯一保持着活力的群体,反而是那些高薪受雇于政府和贵族之家的运尸人。这些人原本是趁乱逃到城市的农奴,或者是破产的手工业者。在世界末日面前,他们抱着上帝无差别鞭笞所有人的态度。只有他们冒死领着政府发放的高薪,拿着市政厅派发的执照,旁若无人地驾着运尸的二轮马车直奔教堂墓地。在将尸体乱葬于埋尸坑之后,立即奔赴下一个街区运尸。
道路边有一堆堆昼夜燃烧的火堆和火炬,并添加了一些松木、薄荷等能散发香味的燃料。为的是净化空气、驱散被污染的空气。这一举措,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后世公共路灯的一个源头。所有的门和窗户上,都蒙上了密不透风的布匹,用于抵挡有毒空气的渗透,以至于室内的居民过着不分昼夜的生活。
疾病在选择受害者时 将完全不用顾忌世俗等级
在市政厅的严厉处罚下,屠户、制革厂被强制性地请出了城区。从二楼向楼下抛物、扔生活垃圾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惩戒。对于各种生活垃圾,常见的做法是城市请专人到每家每户门口带走废弃物,然后运到城外远离水源的地方火烧或填埋。由于接近火源,那些负责焚烧垃圾的帮工,反而成了城市里比较健康的一群人。
疾病的发生,导致大部分商店和手工业作坊关门或者破产。但是和抗灾相关的产业却在顶风生产,赚了个盆满钵满。比如棺材匠、伐木工就是如此。此外,制蜡作坊、纺织工因为接到了供不应求的蜡烛订单和丧服订单而大发横财。在这些地方,即使是技术粗劣的技工都能领到熟练技工的工资和待遇。等待瘟疫情况出现好转,有了积蓄的佣工会申请在行会中升级,以争取市政生活中更大的政治权利。
特定行业虽不受欢迎 却迎来了利润春天
除了部分手工业,传统的知识阶层也迎来了短暂的小春天,并让一部人得以浑水摸鱼。由于不像意大利城邦建立了公民社区的医生制度,所以西欧地区每万人拥有医生的数量远低于南欧。在这样的背景下,无论是教会的神职人员,还是大学里的医学生,乃至乡村里屠夫般的外科医生和接生婆都地位都空前提高。他们给前来求医问药的人开出了各种物理和精神疗法。
这些人的知识谱系,是古代希波克拉底-盖伦医学观念、中东占星术和炼金术,以及中世纪神学的奇妙化合物。一开始他们认为黄胆汁、黑胆汁、血液、粘液调和的人抵抗力最好,最不容易得病。但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后来观察到鼠疫患者的发热病症,认为体质潮湿、热气重的人容易得病。于是就建议市民和贵族暂停军事训练、剧烈运动乃至性交等行为。原因是这些行为会让人的毛孔张开、让被污染的空气进入体内。而且体温高、剧烈流汗的人更容易生病。
正规人员的短缺 让赤脚医生迅速蔓延
他们还为这一疗法配上了相应的食谱:避免吃肥肉、热汤、鱼肉、牛奶等发热的、液体的、湿性的食物。要多吃凉的、酸的食物,比如放冷的烤肉或者面包,才能避免身体发热。但是千注意万注意,就是没有在食物的来源和加工环节严格把关。
随着病情的扩散,传统的体液学说、热性和湿性的食物理论并没有起作用。于是医生们开始推出各种令人咋舌的、带有异教文化色彩的药方。有人建议喝加入金粉的水,因为黄金有着来自太阳的能量,可以抵御邪恶的腐蚀。还有人建议用宝石粉、珍珠粉泡蒸馏水服用,来增加免疫力。对于能请得起专门医生的有钱人,还有人开出了玫瑰花瓣洗澡、在室内焚烧浓郁的香料净化空气的方子。一些香料商人和珠宝商人,则开始配置用雪松木、琥珀、玫瑰花瓣、龙涎香、麝香调和的香料包,卖给有钱人使用。宣称这种价格不菲的小香包每天闻一闻就能防患于未然。
堪称西方版拔罐的吸杯法治疗法
除了放血疗法,称得上西方版拔罐的吸杯法也开始大行其道。其原理是通过容器造成负压,吸出患者体内的“被污染的液体”。但是由于不到位的消毒措施,反而容易增加感染。虽然很多稀奇古怪的疗法在今人看来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是在那个年代人们依旧趋之若鹜。特别是某些患者的幸存者偏差,容易导致某条偏方的以讹传讹,这早就不是新现象了。
虽然部分地区存在偏方满天飞的情况,但是从整体看,相关的医学工作者依旧找到了高效识别黑死病的方式。这对于加强隔离、及时筛查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医学正是中世纪末期、最早迈入理性门槛的行业之一。
各种古法疗程 是人们获得心理慰藉的必须
但是与此同时,这个时代的另一只脚依旧在旧时代。部分教会人士认为,医药是对上帝的不敬。所以他们认为疾病的鞭笞,不能用药方加以逃避,而应当平静面对。但是这种态度,也导致了大量固执而清贫的神职人员大量死亡。由于需要布道、安抚人心、组织集体葬礼,教堂成了高危疫区,所以部分教区的教士死亡率一度高达40%,高于30%的平均致死率。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部分缺乏经验、追求名利的年轻人开始被提拔到高级神职上。教会学校开始面向更多的平民、缺乏文化素养的人招生。这些人在感慨自己逃过一劫的同时,也由衷的感谢上帝赐予自己更高的职位。但有对于朝不保夕的明天充满了巨大的不安,索性选择今朝开始花天酒地。也正是以这样的方式,教会的神圣性被动摇,整个社会的世俗氛围进一步浓郁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很多基层神职人员的拉丁语水平不甚理想,所以他们开始使用本民族的语言布道和传教。这在无意识间,为后来各地的民族国家的形成吹响了哨声。
人员流失也动摇了神权体系的世俗结构
由于不建议从事剧烈活动,所以积累的体育活动基本上销声匿迹。相比之下,世俗的文学创作和民间故事在室内空间里迎来了自己的小春天。在末日降临的大背景下,抒情诗、调侃权贵、展现真性情的小故事、荤段子被整理出来,成了脍炙人口的精神消费品。这些世俗文学的代表,就是类似于《十日谈》这样的著作。
几个被困在城市中的乡下领主,正在为自己的收入锐减而发愁。现在,他们往常鄙视的农民和逃亡农奴成了自己的命根子。在农业减产、库存堪忧的情况下,他们需要为农民提供农具、种子、畜类、减租以及额外的各种福利,才能留住农民为自己服务。
《十日谈》就是黑死病期间的文化作品
在城市的限行政策下,农民们有没有生产、甚至在不在自己的封地上都无法监督。自己的家人有没有被强盗打劫也是未知数。如果自己一旦破产,自己的出路除了变卖土地或者住宅。甚至是凭借武艺,成为雇佣军人了。
随着夜色的降临,街道上更加死气沉沉。只有大胆的盗贼会冒被感染的险,翻入无人居住的大宅里,偷窃亡者的遗物。几乎所有人都在家里、躲避着死神镰刀的收割,在战战兢兢中等待新一天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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