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创造诗意的惊喜
——郭建平诗集《暖色调》评析
任爱玲
徐敬亚曾说,一首有生命质感的诗,就是好诗。所谓“生命质感”,我想,是不是向着阳光生长?是不是表达出了诗人的真情实感?是不是对现实有深刻的反思?是不是让读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或者,是不是创造出了诗意的惊喜?翻开郭建平诗集《暖色调》,这一连串的问题渐渐找到了答案。
一、向着阳光生长的诗歌
不能不说,郭建平的诗歌,是向着阳光生长的。比如,他的这首《我想……》
我想……
我不想因一次雾霾肆虐
就抱怨环保工作不力
但我想,纵横于雪域
我不想因一次透水事故
就对所有矿井安全心生质疑
但我想,不再出现悲剧
我不想因洪水泛滥
就冷眼江河的情意
但我想,请回李冰和大禹
我不想因个别不雅视频
就相信都是权钱色交易
但我想,与珠穆朗玛峰庄严并立
我们说,诗歌是一个人心灵的照射。在诗人的牧野里,热爱生命与热爱诗歌是同一个内涵。对一个诗人而言,走上诗歌之路,也许偶然,但一个心向阳光的人,他的诗歌也一定是向着阳光而生长的。这种阳光,不仅只和空气、水进行光合作用,也孕育在诗人的思想里,最后折射成向上生长的诗歌。这首《我想……》,诗人首先用“我不想……”的句式,先抑后扬,否定对“雾霾肆虐”、“透水事故”以及“不雅视频”等采取“抱怨”、“质疑”和“冷眼”的态度,然后笔锋一转,用“但我想……”的句式亮出自己的内心所想。尤其是结尾,“与珠穆朗玛峰庄严并立”一句,愈发让我们看到了诗人心向阳光的高度。
当然,向着阳光生长,并不是看不到阴影。因为我们都知道,有阳光存在的地方,必然有阴影的投射。向着阳光生长的诗人,只是高擎了火一样的热情,如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用自己的光亮照彻四维的黯淡。比如《绿叶在颤动》
酒店搔首弄姿,诱惑着畸形的亢奋
阴谋爬上桌,在恭维的碰杯中捞取金币
伪装的笑容,俯首帖耳构筑台阶
色香味丰盛,泔水桶贴上豪爽的标签
浪费一词被漠视丢弃,良心坍塌
原则在酒精中裂变,等同醉驾
可折断筋骨,粮食恩泽了人类
茹毛饮血的祖先,尚知珍惜火种
贪婪,玷污着进化的纹路
希望有只天堂鸟飞进某些感悟
牵回忘恩的灵魂
善念遭遇拒绝,我听到了禾下土悲泣
大树有蛀虫,绿叶在颤动
需要啄木鸟飞临,需要灭害灵发挥作用
使树干威挺,秩序的天空澄明
这首诗歌,几乎用直白的语言,对一种灵魂进行了分析和批判。诗人选取了一系列的场景,让各色人等坍塌的良心纷纷亮相。这样的诗歌,我想,也无需什么技巧和手法,直抒胸臆,或许是最有力的。就像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一样,达到了拍案而起的效果;就像李易安“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一样,还有比这更能直抵人心,表达诗人内心世界不断涌起的狂澜吗?
二、感人心者,莫先乎情
不错,诗歌是精神的放歌,是心灵的呼吸。所以,能表达真情实感,便成为诗歌创作的重要方面。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又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可见,创作贵在“真情”。比如《六十岁》这首诗,“ 年轻的时候 /偶尔想到六十岁 /那是远在他乡的驿站/如今走到这里 /常常回顾年轻时候 /那是永远 /回不去的故乡。”这首诗,虽短,却很有张力。一个“驿站”,一个“故乡”,把漫长的人生,用这两个词连缀起来,从起点写到了终点。这是诗人内心对于生命的感悟。站在六十岁的门槛,回望过去,故乡在哪里?故乡还是年轻时出发的那个故乡吗?这样的诗歌,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
《丁香花开了》一诗中,诗人写到,“丁香花最先读懂春天 /一轮春花秋月,它是序/ 爱,就从一簇丁香花开始 /我知道花期如梦 /是梦,就这样延伸 ”诗人一觉醒来,发现丁香花开了,那么让人爱怜,于是,不自觉地吟诵出这句诗来。这种触景生情的文句,最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也最容易感染人。
暖色调
挖掘机叩着头
把冻土一点一点刮成碎块
一个南方汉子
再把它一点一点装上车
如同一点一点
往腰包填充银子
挤在北方的缝隙中
抚摸甜梦
从他干裂的嘴唇上
我看到温润的光
一锹一锹又一锹
得势的寒风中
把喘息和清涕一起运走
远方的家是有效抗体
这首诗歌,是这本诗集里具有核心意义的一首诗歌。也许因为此,诗人将诗集命名为《暖色调》,可以说,这是一首有温度的诗歌,也是一首向着阳光生长的诗歌。诗人将自己的视野集中在一个农民工身上,起笔“挖掘机叩着头 /把冻土一点一点刮成碎块 /一个南方汉子 /再把它一点一点装上车 /如同一点一点/往腰包填充银子”我想,我要说的是诗意的发现,和创造诗意的惊喜。这首诗歌,诗人从细节入手,用三个“一点一点”,不断反复,由“冻土”到“银子”,写出了农民工的生存现状。而这一切,是为了远方的家——“一锹一锹又一锹 /得势的寒风中/ 把喘息和清涕一起运走/远方的家是有效抗体”。诗人将自己的触角伸向了大地,伸向了寒风微不足道的一个人,然而,这一个人,也正是一群人的象征。这群人,为了生存,来到了城市,来到了我们的身边。但是又有谁愿意去关注他们,走进他们,并进而替他们发声?
这首诗最打动人心的,我想就是真情。素不相识的农民工,或者正是我们的乡里乡亲,我们的左邻右里,我们的兄弟姊妹。他们,在异乡,在寒风中……
这一类的诗歌,还有比如《好人五儿》 “五儿,一个普通农民 /离家别舍进城打拼 /像一棵小草置身繁华 /冷遇和漠视 /没能扼杀他的坚韧 /一点一点释放纯朴和友善”。还有诸如《小区里开的花》、《印象琴师王少军 》、《早市》等等。诗人郭建平在《窗外即景 》中说:“必须承认 /一切向上的目光 /敢于拼搏的生命 /都有视困境 /为常态的本能”正如王国维所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能写真境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等等。
三、用生命创造诗意的惊喜
严沧浪曰:“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诗道惟在妙悟”。(《沧浪诗话》)诗人,即为诗者,面对生活的种种,有无数的表达样式,但我想,创造诗意的惊喜,无疑是诗者的宿命。我想起田法的一首小诗,题目叫《遇见》。
下着小雨的街头
两片翻转的树叶被风吹得
重叠在一起
仿佛伤痛和伤痛在互相治疗
仿佛疲惫和疲惫在互相拥抱
仿佛之前的孤独
忽然有了价值
如我遇见你
这首诗歌,就像一首小令,清新、雅致。生命中有很多的相遇,我们如何去表达呢?有人评价这首诗,说有一种烟火的味道扑进来,使人联想到小时候,在做饭的灶堂里扒烤山药的事情;因为有火炭的依偎,把烤出的山药带着泥土与烟灰往嘴里填,越是烤糊的地方,越有甜味。所以,田法的诗就象刚出炉的山药,虽称不上美味佳肴,但也绝对是独具乡土特色。由于用心的火炭烤制,其诗句和真情既裹着热浪,也容易下咽。这样的诗,细细嚼来,是产生了诗意的惊喜的。题目是《遇见》,却从雨中的两片树叶写起,不断铺陈,反复铺垫,最后才点出“如我遇见你”,这样,前面所有的笔墨都有了着落。
郭建平的《一件旧大衣》,读后便会让人产生这样的惊喜。
家人整理衣物时
我看到一件旧大衣
仿佛与失散多年的朋友相逢
军绿色,仿铜扣
上面有五角星
留着那个冬天的印记
距今已近四十年
人在沧桑磨砺中
可能会变得冷漠
唯有情感需要珍视
因为它装过
一个女人写给我的
第一封情书
诗歌之道,在于悟,甚至在于妙悟。通过读诗,读者能被诗的境界唤醒,进而产生共鸣,我想,这应该是好诗的标准。因为它不但呈现了诗者的世界,还无限可能地扩展了读者感知事物的边界,为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而又朦胧缥缈的美好时刻。
再看诗人郭建平《十月初一写给父亲》中的一节:“难以面对您经历过的事 /我选择文字封山育林 /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林中修行”。没有大视野的诗人,是不会发现真正有力量的细节的。写父亲,可写的东西太多了。可是,如何才能创造出诗意的惊喜呢?发现——发现细节。“选择文字封山育林 /一个孤独的灵魂 /在林中修行”。短短三句诗,背后潜藏的信息却是巨大的,读后不禁让人落泪。《五月,泛漾着你的筋骨——写给屈原》中诗人写到:悲愤打了死结 / 你像一块烧红的铁 / 决然投入清波。这是对一种精神的致敬。诗人说“初冬的午后,风好大/ 几只觅食的鸟儿 /落在摇来晃去的树枝上 /像坐着摇椅 /颇有兴致地啾鸣 /仿佛在闲聊世界的局势”(《窗外即景》)读后让人哑然失笑。
用文字创造诗意的惊喜,我想,应该是我们为诗者应有的修行。
诗人郭建平很注意这一点,他在《春天,五儿家乡小聚》一诗中写到:“留七分春色/ 打包回家 /装点细碎的日子 /穿透二十四节气的风风雨雨”。在《周庄三读》一诗中写到:“一支木橹从北宋摇起 / 丝绸、刺绣、竹器 /穿过弥漫的狼烟/ 勾勒出自身的天地 /古桥横卧,油纸伞下浅风花语 /撰续着水韵悠悠的故事 / 覆盖了青墙黛瓦 /久远的叹息”。在《小西天》一诗中写到:“萧瑟的风在周围/ 随时把欲望的气味收走/ 每踏一步石阶/就能听到一声佛号/ 归宿感稀释了异乡的生疏”。在《史蒂夫·乔布斯 》一诗中,诗人写到:“你纤瘦得像个果核/ 却掏尽毕生火焰 /燃烧出一个新的世界。” 等等。我觉得都为我们创造了诗意的惊喜。不再赘述。
郭建平的诗歌取材广泛,笔法灵活。其中,大多数作品有温度,有哲理,有批评,但也有不少作品失之肤浅,笔力不足。比如第二辑《情与远方》,很多写感情的诗歌显得柔弱乏力,缺少男性诗人的辨识力。如,《下雨了》、《苦恋》、等,都显得欠深刻,欠力度。从诗歌创作而言,也欠留白,欠含蓄。当然诗人在《后记》中也提到了,这也许是他早期的作品,显得青涩了些,但,如果是一个真正热爱诗歌的人,是任何力量都挡不住他继续精进的步伐的。
美学家宗白华说,“画家所写的自然生命,集中在一片无边的虚白上。空中荡漾着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的道,老子名之为夷、希、微。在这一片虚白上幻现的一花一鸟、一树一石、一山一水,都负荷着无限的深意、无边的深情。”中国画特有的留空白方式和中国诗特有的不表达方式,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与雪莱、拜伦齐名的英国诗人济慈,在叙事诗《拉弥亚》中找到诗歌与哲学之间的平衡点,诗歌以哲学为基础,却以灵性和直觉超越哲学的羁绊。当然,在这些方面,我做得也很不够。如果我们能够不断充电,从这些典籍中获得诗歌创作的源泉,相信我们在诗歌之路上会越走越远,越走越坚实!祝福诗人郭建平!祝福在座的所有诗人!
[作者简介]:任爱玲,笔名西月,太原市高级教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女作家协会会员。出版的书籍有文集《月满西楼》、散文随笔集《静水潺湲的日子》、《许你一世清浅》,诗歌集《今夜西窗又雨》、《尘世之光》,清代戏剧《桃花扇(评注)》等六部。多篇(首)作品刊载于《山西日报》、《都市文学》、《九州诗文》、等报刊。多首(篇)作品收入《亲情抒怀》、《一阙天歌梦之路》、《沸点》等诗文集,多次参加全国文学作品大赛并获奖。2017年荣获首届“中国十佳当代诗人提名奖”。2018年在山西名胜古迹风貌征文大赛中荣获一等奖,在2018年第二届“阳光杯”短诗大赛和2019年全国首届“文学高地”诗歌大赛中,均荣获“十佳诗人”称号。2020年,在第四届“阳光杯”全国诗歌大赛中荣获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