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富鑫:徐强《蠹鱼笔记》读记
中秋时节的对竹居。
覃老师生前对拙作《蠹鱼笔记》多有评点,这是比较系统的一篇。在本书即将付梓之际,我把它编入书末,作为后记,以表达我对他的怀念。
今年中秋,回了一趟对竹居。屋子里没有人,只有我在静静地抽烟。柜子里的书、墙壁上的字,一杯一壶,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是我所熟悉的样子。真好。覃老师仿佛就坐在我的对面,从来没有离开过。在这个月圆的日子,我的心也是圆满的。
今天师母和小草远道来访。其实应该是我去看望她们才对。师母气色不错,小草也有了一对活泼可爱的儿女,刚好是一个“好”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衷心祝愿他们一家子过得好好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好”字更好的字了,我想。
徐强,2017年10月6日,于贵港求知斋。
师母、小草来访。
徐强命名自己的杂文专栏为《蠹鱼笔记》,想必是把自己比成蠹鱼了。其实,蠹鱼是极其令人厌烦的东西,它像一条鱼,又像一条蛆,形象委琐,逃匿迅捷,躲在书页里,专门啮纸饱肚,一啮就是一深洞,力透纸背,是藏书家的宿敌。徐强藏书不少,不会喜欢它!但他喜欢钻进书中,东啃一口,西蛀几页,便有些蠹鱼的特点,《蠹鱼笔记》的命名,即非虚妄。
《杂文月刊》头条发表《蠹鱼笔记》。
《蠹鱼笔记》这个专栏的文章,在形制上有个模式,即引述一段他人的文字,作为议论的章本(或称依据),然后展开议论。议论部分文字针对性较强,比较精短,见好就收,不拖泥带水或节外生枝。这类文字滥觞于我国古代文论,明显地受影响于金圣叹之评点《水浒传》、毛宗岗之评点《三国演义》的章法与套路。金圣叹和毛宗岗在每一回作的回首总评和夹批,高屋建瓴,或评说局部,或作一人一事之议,非常灵活随心。可以是单刀直入,直捣黄龙;可以是纵横捭阖,指陈世象;或燃犀烛微,扬清激浊。金、毛二人多谈小说艺术的得失,徐强虽步趋其后,所论却多为政治的得失和意识形态的黑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求面面俱到,但从一点锲入,咀嚼发挥,得鱼忘筌。
徐强的这些笔记,从文体和内容来看,是读书笔记,但也是短论;因其偏重于谈论社会和政治思想,往往又用些杂文笔法,称之为杂文并无不可。在读书时,觉得此处颇为有“啮头”,有些自己作“处士横议”的空间,于是断章取义,发为议论,如《庄子·外物》所说,“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取精用弘,把自家的想法记了下来,说得对否便任人评说了。鲁迅先生在论及什么是“讽刺”时说:“它所写的事情是公然的,也是常见的,平时是谁都不以为奇的,而且自然是谁都毫不注意的。不过这事情在那时已经是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而至于可恶。但这么行下来了,习惯了,虽在大庭广众之间,谁也不觉得奇怪,现在给它特别一提,就动人。”《蠹鱼笔记》就有鲁迅说的“讽刺”的某些特点。
在花之野徜徉,嫣红姹紫,应接不暇,看到篱边有奇花惹眼,俯身下来摘下三两枝,细加品味评说。就是这样,《蠹鱼笔记》渐行渐远,成果也不断增加,这在他人看来,也就成了杂文大观园里的一个小小的景观,虽非怡红快绿争妍斗艳的大家风采,但也不乏自家的门庭风骨。既然是选取别人的语段作为评说的由头,那么,选取最适于自己发挥的文段,就显得十分重要了。选定了,就要有的放矢参详议论,以彰显一家之言。《蠹鱼笔记》所选,大多是诟病封建主义,探索民主、法治真谛,展示没落腐败方面的“他山之石”。即如《慈禧太后养狗》说慈禧爱养狗,狗死,杖打教狗监,“笔记”评点道:“即使是一条狗,如果不听话,也会惨遭毒手,鲜有幸免者。养狗和养奴才,道理其实是一样的,所以,在权势者的字眼里,狗和奴才常常并称,曰:狗奴才。”这就给我们展开了一片想象和回味的空间,使人不免于鉴古知今。又如《当司法成为艺术》,“笔记”评点道:“担负惩恶锄奸、伸张正义之重任的法律,只不过是装点门面的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法治一日不立,正义一日无望。”林语堂说的是旧中国把司法当成艺术(实即徇私枉法),难道仅仅是在旧中国才存在吗?我们现在是真正依法治国了吗?徐强好些比较长点的文章,虽然没有归入《蠹鱼笔记》栏内,但仍然是那条路子,如《辛酸的沉默者》,以聂钳弩的一段话为由头,层层展开,浓缩出了一段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咒:在政治运动(实际上是整人运动)层出不穷的年代,“你不甘心装哑巴,枪杆子就让你彻底地变成哑巴。”血腥犹闻,殷鉴不远,哀之而不鉴之,后人而复悲后人也。
《蠹鱼笔记》列入《杂文月刊》封面文章。
徐强说他认认真真读了些书,意图掉掉书袋,使文章得些书卷气,这个目的他是达到了。但他似乎还有一个更深层的愿望,以杂文对社会发言,为历史的艰难前进,作力所能及的小小的出声。“然而要做这样的东西的时候,恐怕也还要做这样的东西。”(鲁迅语)《蠹鱼笔记》就是这声音吗?是的,不少读者已经听到了。
(本文原载2007年9月24日《汕尾日报》)
书香。(网络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