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谈谈“死亡”
感觉自己最接近死亡的时刻,是很多年前那次一个人走出医院,失了魂似地踱步在热闹的大街上,手里拿着“刚出炉”的检验单,上面的某一项医学指标异常。即便不懂医学,我也大概了解这项指标背后的意义。慌乱之中,我只问了医生一句:“是不是说我得了……”。医生没有明说,只是让我先不要多想,待复查后再进一步确诊。话音未落,我便已逃出医院。即便后来只是虚惊一场,但始终不能忘记当时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哗哗落泪的心情。
“认真地过好每一天,这样就算哪一天生命戛然而止,也不会留下遗憾。”这句话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文章中,然而,当我真的感受到了死神到来的脚步时,我终究是害怕的,非常害怕。我们可以很洒脱地和不同的人说着“再见”,但唯有和生命的道别,我们害怕,我们畏惧,我们逃避,我们……
死亡,是一个带有着灰色色彩的词语,任何和它沾上一点边的人都被认为是不幸的可怜人。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不愿意去接触、去思考这个词。小时候,奶奶经常半开玩笑地对我说:“阿婆要是死了……”每次听到奶奶这样说,我就会紧紧地抱住她:“我不会让阿婆死的。”语气果断坚决地如同我们掌握了每个人的生死,而那些我们在乎的都仿佛被赋予了永生的特权。孩提时代那近乎可笑的“幼稚”正是年幼的我们对死亡的恐惧与敬畏。
死亡究竟是什么?
是万世轮回的一个过程?是涅槃的重生?是解脱?是……
谈到死亡,我会很自然地联想到周国平先生著的《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读此书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落下过多少次的眼泪,字里行间都弥漫着与可爱的妞妞密切相关的死亡的气息;我更不知道,周国平先生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将自己亲生女儿的死亡用如此平静的文字记录下来。
周国平先生在文章中提到:“尽管亲朋戚友的死会引起我们物伤其类的悲哀,但那毕竟是旁人的死,和我们隔了一层。对于我们自己的死,我们只能想象。没有一个人能够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死。死似乎是一件目睹者不可身受,身受者无法目睹的事。”诚然,亲朋戚友的死会让我们悲伤,但悲伤终会在时间的打磨下渐渐淡去。我们对于死亡的一切看法其实从本质上来说都只是处于我们的想象而非实际体验所得来的。
死后是否会有下辈子?死后我们会去哪儿?真的有前世今生?
谁知道呢!
唯能切实体会到的便是经历别人的死。看着一个人从鲜活的生命走向棺杦里的僵直的身体,那份心情,亦是因人而异的感受。
读着《妞妞》一书,我们仿佛同作者一起看着妞妞的整个生命历程——出生时带给所有人的快乐,得知妞妞生病后的绝望悲哀,看着妞妞一天天长大、牙牙学语的激动,看着妞妞被病魔一天天折磨地死去活来的心痛……所有看过这本书的人,我想,都会为这个小生命悲惨的命运而感到悲哀。从一出生就被预知了死亡(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命运,但至少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在确切的什么时候死,会因为什么而死,但妞妞的死却已是定局,时间原因统统被告知。)之后的每一天,妞妞都在渐渐成长,同时也在逐渐靠近死亡,而这一切,这个小生命一概不知。她每天忍受着病魔带来的痛苦,她将所有病愈的希望寄托于父母的身上,她用甜美的声音乞求爸爸妈妈把她的病治好,她用漂亮的眼睛凝望着她的父母,到最后,她双目失明了,却仍用声音寻找着父母的眼睛,然而她已看不到,父母的眼睛中闪着多少无能为力的泪光。
一个婴儿刚出生就夭折了,他究竟一无所失还是失去了应该享有的漫长的一生?一个老人寿终正寝了,他究竟失去了他曾经享有的漫长的一生还是一无所失?
这是作者在文中对自己提出的一个问题。或许,这个问题本没有答案。又或许,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答案。而在我看来,婴儿之死的确可悲,但是比起绝大多数人在懂得留恋生命的时候死去,这些孩子的“早夭”或许也是一种变相的幸运。
我曾无数次地质疑过自己对死亡的真正态度,有时特别害怕死亡,不准自己熬夜,不准自己吃路边烧烤、夜排挡,不准自己长时间不运动,小心谨慎地安排着自己的生活作息,唯恐脆弱的生命在自己的粗心下夭折。但又有时,我也会洒脱地看淡一切,死亡有何惧,谁无一死,只求无悔地死去,正所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因为觉得自己过去的20年过得也算满意,就算死去,也没有多少太大的遗憾。然而,即便如此,这样一个问题——“我死了,爸妈怎么办?”时常会在我的洒脱之后涌入脑海,牵绊着我原本潇洒的想法。同样的事情,看到过很多。经常会遇到一些特殊儿童的家长,在得知自己的孩子终生难以康复,甚至无法生活自理时,他们开始害怕,害怕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寿终正寝,那么他们的孩子怎么办?
或许,我们不是害怕自己的死亡,而是害怕自己的死对他人造成的难以弥补的伤害,更害怕在乎的人离你而去。害怕失去所爱的人,说到底,还是一种自私的表现。因为,其实,死到临头时,人是很冷静的,冷静得不存丝毫浪漫的感情,死了也就死了,死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死简化了一切,结局反正都一样。这也便是为什么有人说,当你临死时,周围人都哭了,而你却笑了。
死亡是死者的一种自私。死就死了,无所留恋,也就一了百了。但是,死后留给活着的人却是无尽的痛苦。但是,这种痛苦,是死者无法感受到的。那些爱自己的人围在你的棺杦旁边痛哭的模样,那些因为舍不得而留下的眼泪,那些因为失去你而如同失去全世界的绝望,我们一旦闭眼,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死亡是对活着的人最大的折磨。
然而,这种折磨和痛苦也终有尽头。总有一天,时间会抹淡了这个伤痕,如果不加以刺激,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人真是什么都能适应的,最悲惨的、最荒谬的,都能适应。没有谁离开了谁是真的活不下去的,只要人足够坚强,那么到最后,其实我们都能以一种坦然的胸怀去面对死亡,自己的抑或是别人的。
在读《妞妞》前,我时常会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在乎的人都离我而去了,我会怎么办?”我无法预计我有多么悲伤,我会多么绝望,甚至会想说和他们一同死去。
但是,我会吗?
我会悲伤,我会绝望,我甚至会从此没有希望地活着,生活中从此没有阳光,没有欢笑。但是我不会死去,就算以一种颓废的精神状态独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也不会去选择自杀。
海子卧轨,面对大海,他真的看见春暖花开了吗?
那些为了情伤自行了断的少男少女,挽回破碎的爱情了吗?
“自杀只不过是承认生活着并不值得。”法国哲学家兼作家卡缪如是说。
我们以为失去了某个重要的人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就想到自杀。但是,我们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是别人的全世界,自己的死亡也会让某些人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相比“卧轨”的海子,我更欣赏三毛,在她失去挚爱的丈夫荷西后,她的世界便已没有了阳光和希望,她每天以泪洗面,每天到荷西的墓碑前早出晚归,精神恍惚。但是,她没有想过死,因为,她的身后还有关心她的父母。荷西是她的全部,可是,与此同时,她也是那两个老人的全部。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啊,为了我们所爱的人继续活着,才是一种更为深沉的爱的表现。
没有什么能把我们真正打倒。那些想过自杀的人,大抵只是在自杀的那个时刻里,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无法解脱出来。如果时间前进一秒或是推迟一秒,他们或许压根就不想死了。“只有对生有无比的眷恋,对死才能表现出无比的从容。”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死亡,尤其是自杀,本身就是对生命的轻视和不尊重,真正地热爱一样东西是不会轻易将它舍弃的,即便它破了、坏了,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修补,直至它尽可能地完好如初。
活着时,用尽全力去热爱我们的生命;
死去时,淡然洒脱地和这个世界告别。
活着时,毫不吝啬地去爱身边的亲友;
死去时,请告诉他们要笑着活下去。
活着时,绝不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死去时,不会纠结尚未完成的遗憾。
活着时,花点时间思考死亡的哲学;
死去时,留给生命一个安然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