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

明朝末年,北京有一位张生,家里很穷,跟着父亲到洛阳。张生性格很迟钝,十七岁了,还不能写出一篇完整的八股文。然而张生长的很丰仪俊美,会开一些高雅玩笑,会写书信。

看到张生的人都不敢相信他是个绣花枕头。无何,张生父母相继去世,孑然一身,在巩县一私塾教小孩儿读书。

刚好同村颜氏有一独生女儿,是一名士后裔。父亲在世时,曾经教她读书,颜女读书过目不忘。十多岁就跟着父亲学写诗。父亲说:“我家有个女学士啊,可惜不能穿着男子衣冠去参加科举。”

父亲十分疼爱女儿,想着给女儿找一个贵族子弟做女婿。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也是想着将女儿嫁入豪门,但是三年都没有如愿,不久,母亲也去世。

有人劝颜女要求不要那么高,有个一般的品行端正的读书人就可以了,颜女同意,就算这样还是没有合适的。

刚好隔壁妇人翻墙而来,和颜女攀谈起来。妇人用写满字的纸张裹着绣线,颜女觉得奇怪,打开纸张一看,正是张生亲笔写的书信。

信中张生反复说想和颜女结为百年之好。邻妇察觉到书信内容,悄悄对颜女说:“这张生也是一翩翩美少年,你和张生,年龄相仿,如今也算门当户对。你要是有意的话,我就嘱咐我丈夫帮你们撮合。”

颜女眼含深情,沉默不语。邻妇回家,将颜女的意思告知丈夫。邻夫和张生一直关系很好,告诉他,张生大悦。

母亲留给自己一个饰有乌金的指环,张生委托邻夫转交给颜女,作为定情信物。

没几天,两人行合卺之礼,鱼水甚欢。颜女看到张生文章,笑道:“你写的文章和你本人简直像两个人,这样的文章,几时能金榜题名?”

颜女早晚都劝勉张生认真读书,严格的就像自己老师。黄昏时分,颜女先挑灯,在桌旁读书,给丈夫做榜样,三更之后,这才歇息。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张生的八股文写得很有进步;然而,应试还是名落孙山,弄得吃饭都成问题,神情落寞,悲哭不止。

颜女见此,呵斥张生:“你可真不像个男人,辜负士人这副衣冠!要是让我穿上你的衣冠,高官显位,如探囊取物!”

张生正在懊恼,听到妻子如此说,目光闪烁,大怒,说:“你这闺中女子,都没去过科举考场,就天真以为富贵就像你在厨房舀水煮白粥一般容易;让你穿上男子衣冠,恐怕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颜女笑道:“郎君,你先不要生气,等下次应试的日子到了,妾身穿上你的衣服,代替你去应试。如果还是未中第,那我就再也不敢藐视天下读书人。”

张生也大笑道:“娘子自然不知道科举当中的苦楚,本来是真应该让你娶尝试一番。但是害怕你女扮男装,露出破绽,被乡邻笑话。”

颜女道:“妾身不是开玩笑,郎君曾说你家在北京还有房子,让我穿上男装跟着郎君回北京,假装是你弟弟。你就说你还在襁褓中就跟着父亲到洛阳,一家到洛阳之后母亲才生下我,北京的亲友谁能知道其中真假?”

张生听从颜女所说。颜女走进里面房间,穿着男装走出来,说:“郎君看妾身这打扮能作男儿否?”

张生上下打量一番妻子,俨然就是一自负,翩翩少年。张生大喜,向周围邻居告辞,说要回老家北京。好朋友都有薄礼相送,买了一头羸弱的驴,驮着妻子回北京。

张生的堂兄还在北京,看到张生,颜女两人面如冠玉,大喜,早晚都来慰问二人,照顾很殷勤。又看到二人起早贪黑的用功读书,更加尊敬二人。雇了一个短发小书童,服侍二人读书。到黄昏,才叫书童回家。

乡里有婚丧嫁娶之事,都是堂兄出来周旋,张生,颜女,二人每日只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半年时间,周围也很少人看到张生,颜女二人。有客人请求见张生一面,堂兄就代为推辞了。客人读了张生,颜女二人文章,为之大赞。有客人悄悄推开门,非得一看二人,看到之后,作揖之后,就匆匆逃走了。

客人看到二人相貌,更加仰慕,张生,颜女二人因此名声大噪,有女儿的世家大族都希望二人入赘他们家。

堂兄和张生,颜女商量此事,二人都是冁然而笑。堂兄逼迫二人答应入赘,两人就说:“我们立志要取得高官,考不上,就不结婚。”

适逢学使在北京亲自阅卷,俩人都去应试。张生再次落榜,颜女科试考了第一名,得以参加乡试,乡试考了北京第四名;第二年,考中进士。吏部授予安徽桐城县令,在桐城为官清廉,很有政声。

接着,颜女升迁到河南做监察御史,富贵堪比王侯。颜女不得已,怕时间长了露馅,托病祈求回归故里,皇上赐给良田,颜女这才回家。

回家之后,每日宾客络绎不绝,颜女都谢绝,不待客。又告诉诸生和显贵之家,说自己不打算娶亲,人人都觉得很奇怪。

回到北京之后,渐渐开始买奴婢。有人认为颜女已经悄悄成亲,嫂子悄悄观察,也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无何,明朝灭亡,天下大乱。颜女这才告诉嫂子:“实不相瞒,我是张生的媳妇儿。因为郎君太过平庸,不能自立,我这才负气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我害怕此事终究要泄露,等到天子召问此事,恐怕贻笑海内。”

嫂子不相信。颜女脱下鞋子,给嫂子看鞋子,嫂子这才惊愕万分;看到鞋子里填满败絮。

于是让张生承袭颜女的官衔,颜女仍然做回深闺妇女。然而颜女一直未能怀孕,于是拿出钱给张生买妾。

颜女对张生说:“普通人都是发达之后,就买姬妾来服侍自己;我做了十年官,还是身无长物。郎君有何福泽,能坐享佳丽?”

张生说:“夫人你也可以自己买男宠来服侍你啊。”说完,俩人大笑不止。

此时张生去世已久的父母还屡次被朝廷封赏。缙绅来拜见,都用拜见监察御史的礼节拜会。张生因为承袭的是闺中夫人的官衔,很羞愧,辞官之后,还是做回生员,终生也未能考中进士,未能有个一官半职。

异史氏说:“公公,婆婆因为新儿媳而受皇帝封赐,真是奇闻。然而身为侍御,不能刚正执法,不能弹劾奸邪,却怯懦的如同妇人的为官者,什么时候没有这样的官?

只不过妇人去做侍御的人确实很少。普天之下,穿着儒生衣冠,自称大丈夫的人们,真是要羞愧而死了!”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