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症的治愈——我不痛苦,是因为我“不知道”痛苦
一些在我这里进行咨询的神经症患者在情绪崩溃时,总会一边失声痛哭,一边对我说:“老师,我太痛苦了,只要不痛苦,我宁愿做一个傻瓜。”听到这些话,我都会深深地为这些患者感到心痛。一位失眠患者在最为严重的时期,一天要痛哭流涕十次左右,在被父母拉出门去就医的途中,看到一条酣然入睡的小狗都感到无比羡慕,内心想:如果我能睡着,成为一只小狗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被有关睡眠的负面念头折磨的死去活来,真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手术,把大脑前额叶切除,把杏仁核切除,这样自己永远不会再产生想法,产生情绪。思维能制造的痛苦,只有神经症患者才能切身体会。
其实,无论是佛教的修炼、道家的法门、王阳明的心学、森田疗法、灵性开悟,都无一例外地强调了一个真理——思考、思维、念头、想法是我们痛苦的根源,因为它们是情绪的唯一源泉,如果我们对客观事实仅仅感受、接收,而不去评判,那任何天灾人祸都不会让我们滋生精神疾苦。正因为我们总是对色、受、想、行、识赋予符号、名称,给它们好坏的评判,才产生了痛苦,事实上,一切事物原本的样子不会让我们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举个例子,当我们面对亲人离世、家庭破碎、流离失所这样的灾祸时,一定会感到无比痛苦,但这些痛苦的根源并非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实,而是我们对这些事实进行的评判、解读,即它们在我们脑海中的映射(我刚才说这些事情是灾祸,事实上也是评判)。因为亲人离世的客观本质就是一个生命结束了,之所以你悲伤、怨恨、自责是因为你脑海中的执念——“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再也见不到他/她了,我太痛苦了?”、'我好后悔曾经没有好好对待他/她'等等。任何事情本质上没有属性、好坏之分,只是我们对它们进行了解读,把它们定义成了喜事、凶事,才给心灵带来了疾苦。事实上,纵使我们再怎样追悔、痛苦,也无法逆水行舟,改变亲人离世的事实,因此若我们全然接受事实,舍弃我们的杂念,以事情原本的面目接受它——一个生命消逝了——那我们就再不会因为不臣服命运、不接受现实而痛苦。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千百年来,我们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似乎“思考”是人类存在的唯一根据,是人类尊严的根基。笛卡尔还说,人类被毁灭只需要一滴水、一阵风,但是它的尊严就在于它是知道自己会被毁灭。
我不否认思考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根基,我们物质生活的改善的确得益于一次又一次的思考。但是思维的精进并不等同于精神力量的进步,事实上,这个时代的人类,精神力量前所未有的衰弱,因为我们已经对思考上瘾了。心理障碍的频发就是最好的证据。思维给予我们狂喜,也给予我们悲伤、焦虑、愤怒,在大多数时候蒙蔽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无法看到事物原本的样子,不尊重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一切都是无常的。我们总想在思维中把事情想通,弄清楚,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控制那些过去、未来不可控制的事情,但是殊不知无论怎么去思考、去评判、去深究、去分析,过往已经木已成舟,未来也是无从预测,我们唯一能改变的是我们对待事物的看法,摒弃杂念,专注、沉浸在当下这一刻。
曾看到一篇论文阐释说禅宗觉醒的本质就是宇宙无意识的短暂回归,就是让我们回到胚胎状态,跃出时间的因果关系之外,让自己像挣脱枷锁的木偶,自由地移动。这也让我想起了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周而复始地将巨石推上山顶、滚落山下,没有结果、毫无意义,但他却无比享受推动巨石的每一刻,不知疲倦,不受折磨。西西弗弗斯不痛苦,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去思考“痛苦”,他'不知道'痛苦。我想,这也许是对神经症患者治愈最大的启示——我们既然被思维折磨得遍体鳞伤,那我们就短暂地让自己离开自己的头脑,不去思考。当你不知道痛苦,痛苦就不会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