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钟顺| 思念如流水 何有穷尽时
2021年8月30日 星期一 雨
秋风秋雨愁煞人。窗外的雨，祖屋窗外的雨，已经下了两天，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难道上天，也知道，我们兄妹几个，此时此刻的心情吗？
老娘，亲亲的娘亲，一直在沉沉睡着，一直处在睡眠中，唤也唤不醒。
说是四十年前睡不醒，可对老娘来说，是四十年前睡不着。有时是不敢睡，有时是不忍睡，有时是不让睡。
因为我们兄妹五人的先后长大，占用了她老人家太多太多睡眠时间。在以后的若干年里，老娘也是睡眠很轻很浅。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小觉一小觉的。
近一个月来，老娘却像得了嗜睡症似的，晚上睡了白天睡，上午睡了下午睡，一觉接着一觉，鲜有醒着时候。仿佛是要把以前欠下的睡眠，都补上似的。
进入8月以来，我们兄妹几人已齐聚在祖屋屋檐下，悉数依偎在，嗜睡的老娘身边。
一周前的一天早上，大约是六点多钟，我与妹妹们给老娘换尿不湿与液体喂食，老娘突然说：
我走了，好孩子！
平常说话含糊不清，这次却说得异常清晰。我们兄妹几个，都准确地，一个不落的，听到了！
想我们兄妹依次来到这个世间时，老娘一定是怀着喜悦心情，迎接这一个一个小生命诞生的。从此，我们就生活在老娘的巢翼之下，成为了老娘独一无二的孩子。
可是，失去了娘亲的孩子，还叫孩子吗？
二
2021年9月3日 星期五 多云
大舅，我在家这两天，由我来照护姥姥。
笑一，照护姥姥很辛苦，你一个人弄不了。白天照护一下就可以了，夜间不用你。
大舅，我能行，需要别人帮忙时就叫您和姨妈。
那你黑夜陪姥姥害怕不？
自己的姥姥怕什么。
是的，陪自己的姥姥有什么害怕的。可是，姥姥已非常态，已经深度昏迷，只能靠静脉输液维持呼吸与心跳。如此，对一个本来胆小的年轻人来说，能做到在夜深人静时陪护都不胆怯，除了亲情支撑别无他解。
因为，她知道她舅舅和几个姨妈，这些日子不分昼夜轮流值班照护姥姥都累了；她记得姥姥照看她长大，与姥爷一起天天接送她至小学毕业辛苦了；她清楚这是与姥姥的最后一面，从此分别即永别，天涯两隔，再无相见。
笑一诠释两只狗狗的对话：
短耳狗狗说：姥姥这是怎么了？
长耳狗狗说：姥姥这是睡着了，不要紧，我们守护着她，直到她醒来。
孩子心，细如针。属狗的老娘您听到了吗？原来笑一以前给姥姥买的几只玩具狗，是这个时候来做这个用的。
笑一正在南方读研一，前天深夜梦见姥姥后从梦中哭醒，遂向导师和学校请假回来看望姥姥。奔波数千里，乘昨天中午的高铁到达潍坊，下午即和妈妈一起乘长途客车回到了老家。一到家，不顾旅途劳顿，即刻陪伴在姥姥身边，除了吃饭时基本不离姥姥左右。学校给了三天假，将于明早5点再乘客车返回潍坊，到潍坊后即去火车站，再搭乘8点的高铁返回学校。
她的姨妈们说，笑一还是个孩子，没想到这么懂事！
是的，笑一的确是个懂事的孩子，懂得感恩，知道付出，心中有他人，其所做所为让人感动。对此，大舅真得是欣慰有加。
三
2021年9月4日 星期六 雨
又下开了。
雨滴打在祖屋小院梧桐树的阔叶上，咚咚咚咚，仿佛重锤敲打着心扉。
一连下了三天。才刚刚停了两天，这就，又开始了。
今年的雨格外多，不知为什么。
可冷冰冰的资料说，今年的降水，比去年同期还少着七分之一多。
读今人魏辉的《中年听雨》，读古人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和陶澹人的《秋暮遣怀》，知道这雨，下得都是人的感觉。
今人魏辉的《中年听雨》：
千百年来，曾有无数的人走在雨中，或者站在窗前，听雨敲打着窗户，默默地欢喜或者悲伤。雨是一样的雨，雨中的人却各不相同。
宋人蒋捷的《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一句“秋风秋雨愁煞人”因秋瑾而著名，其实那是清人陶澹人的：
人生天地一叶萍，利名役役三秋草。
秋草能为春草新，苍颜难换朱颜好。
篱前黄菊未开花，寂寞清樽冷怀抱。
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
出门拔剑壮槃游，霜华拂处尘氛少。
朝凌五岳暮三洲，人世风波岂能保。
不如归去卧糟丘，老死蓬蒿事幽讨。
室外的雨啪啦啪啦，室内的输液器点点滴滴。
如果这雨滴，是进入娘亲身体、维持娘亲生命的液体，那就让它下吧。一直下，一直下，不要停下。
四
2021年9月11日 星期六 多云
那个叫我“锅锅”的人走了，已经走了七天了。
头两天一直在下雨，第三天，天晴了。
第三天，是白露。
白露是白色的吗？
这天，我的眼中，皆是白。
我的世界，一片白色。我被白色，糊住了双眼。
娘，我是谁？
我知道你，你是俺“锅锅”。
娘。哎。
娘，我叫您“娘”您怎么还答应，您答应就差辈了。我叫您“大妹妹”着您答应才是。
娘一脸茫然：嘿嘿嘿嘿。
娘，您去了哪里？您那里还好吗？吃得好住得好吗？换了地方，您老能睡得着吗？
娘，您是去了天堂了吗？是我在天堂的父亲召唤您吗？那您一定与我父亲相见了呀！
娘，祖屋里到处都是您的痕迹。您没有走。您没有走远。我与您的三闺女，依然滞留在这里，在供桌上，在您的像前，陪您用膳，为您焚香烧纸钱。
祖屋小院一片静穆，唯有梧桐树叶间回儿落地的声音，仿佛是在诉说什么。
落叶，是梧桐树的眼泪吧？那棵您心心念念的梧桐树，依然粗壮，依然枝繁叶茂。它似乎是在用落叶的方式，向它的主人，表达着什么。
娘，您的几个孩子，您的数位亲人，每天都以泪洗面，寝食难安，挂念您想念您。
娘啊娘，您听到您的子女，对您的声声呼唤了吗？
难道真得是，慈母一去杳无信，怜儿千声呼不回吗？
五
2021年9月19日 星期日 雨
娘亲弥留之际最后半个月里，上天几乎天天垂泪，鲜有停下时候。
今天，娘亲驾鹤西去整整半个月了，上天，又开始下雨了。
一想起与娘亲再无相见，心就疼得慌，泪水就噎满眼眶。
想娘之痛，痛彻心扉。娘亲走后第七天，我公开了消息：那个叫我“锅锅”的人走了。
于是，您的祈祷，您的泪流，您的琴心暖语，您的感同身受……我都一一全部记在了心里。
一一老弟，惊悉老母亲不幸离世，非常悲痛！您是大孝子，在老娘身上尽了大孝，你们姊妹也是如此，我应该向你们学习！人走不能复生！在此向老母亲表示深切哀悼！向您及家人表示诚挚慰问！望节哀保重！
一一惊闻噩耗。哀悼！老人归去，您已尽了最大孝心。您多保重，这也是老人的意愿！
一一牛书记好！虽知老人家病卧床榻已久，但是闻知此讯依然很难过，如若早点知道，我和XX理当敬献花圈表达祭悼。您一直侍奉床前尽孝尽责，深令我们钦敬。老人故去也是一种解脱，望您节哀、保重！
一－我的父母官哟，我的兄弟，我知道，您的心在滴血，不要太悲伤！我们的老娘走了，她已把无尽的身体之痛留在人间，去了天堂，再也不受罪了！老娘在，人生尚有去处；老娘不在，人生只剩归途！为此，我们只有照看好自己，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只有如此，天堂之中的老娘才能放心！
一一书记好！潍坊侄儿刚才告诉我，你那位“不知愁滋味”的老母亲几日前驾鹤西去了，我想分担你的一部分伤感。
闻此，我真想在电脑前大哭一场，老天对我就是不公，当年大家都反对我小学毕业后还外出考初中，希望我在家当会计，只有老母亲力排众议，坚决支持：“我这孩子将来考上个举人什么的，可以给你们姓李的门前竖根旗杆。”
刚进初二，她就不管我，自已走了。即便立了旗杆她也看不到了。为此，几十年很多次想起來就江州司马青衫湿了。
不管怎么说，你比我多享受了50多年母爱，凭此一点，能不叫我羡慕！按旧社会章程，我们皆属立旗杆之流，你的老母虽未见旗杆，但她闻到了门前旗杆的味道！
我的命苦，老母亲命也苦！
书记，见你尽在做大学问，不便打搅，很想一起聊聊了！
一一牛兄，刚刚看到老母亲驾鹤的消息，牛兄节衰！老母亲这一生有这么一群优秀又孝顺的子孙后辈，享够了福去天国了！
一一娘终归还是走了。虽然此前几天已有察觉，但未得到你正式消息，不便多说。今天一早，看到了你的确认，悲痛万分！
老娘患阿尔滋海默症多年。现娘亲已去，应当说老人家是幸福的，因为生前得到了子女全天候、全身心的孝敬；作为子女也是幸福的，在漫长照顾的日子里，分别尽了最大孝心，未留丝毫遗憾。亲人离世，我们拦不住，唯愿老娘一路走好！愿生者节哀顺变！
一一娘亲在安乐处，看着儿女们呢，像往常一样，念叨儿女，盼儿女好。所以，牛书记，要珍重自己。
一一惊闻老人辞世，泪水不自觉地溢出。我与老人虽非亲非故，见到老人的面也是屈指可数。我竟有幸受到老人的呵护关爱和教育。少时邻村求学，受玩劣同学愚弄，老人路见不平，呵斥狂生，慰我心灵。步入中年，曾几何时，精神恍惚，竟有缘再受老人苦口婆心，关爱教育。
慈善的老人，伟大的女性，令人敬仰！一路走好！
一一含辛茹苦，育儿成才，不求回报，唯儿是达。
发奋读书，终成栋梁。孝心可嘉，陪伴当下。
母慈子孝，已是楷模。汶渠大地，可谓佳话。
请牛书记节哀顺变！
——惊闻老母仙逝！望老兄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自己，您是家里老大，好多后事还要您去料理！
大娘这么多年身体不好，您及各位姊妹们都费心费神照顾的很好，特别是卧床这一年，更是无微不至，尽心尽力，没留下遗憾。但愿老人在天堂里无痛一切安好！
一一牛哥，您是一个有孝心、有责任心、有爱心的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老人生前，您已经尽了您最大努力，老人安详的寿终正寝，不要太悲伤了。保重自己。
——难道您没有发现吗，声音举止，爱好习惯，我们越来越长成了母亲的模样。所以，母子本是一体，都在呢。想娘了，那就爱自己吧，大哥。
一一大哥保重！从哥哥退休后，就一直守在娘亲身边，于阿姨，于哥哥，都已无憾。娘亲从来都希望她的孩子幸福顺遂，唯有如此，哥哥才算不负娘亲。
一一有些画面会成为永久的记忆，有些声音即使变得遥远、模糊，也会产生无尽的思念。天堂里也栽着梧桐树，开着紫色的花，永不凋落的梧桐花。
一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以前我也经常思念到茫然不知所措，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母亲从未离开，从未！把手放在您的胸口，您感受到了吗？母亲的爱奔腾在我们的血液里！所以，好好保重，好好爱自己！这是对母亲最好的报答！
一一哥，思念无边，就让时间慢慢疗之。
……
数十上百，挂一漏万。俯拾几条放于此，感谢众亲感谢您！
六
2021年9月20日 星期一 雨
思念无边，思念无边啊。
思念如南河水，永远也流不尽。
思念如天上雨，虽断断续续，却终无停歇时。
从此，在思念之中，在梦境之中，在内心之中，时时刻刻，与娘亲相见。
从此，娘是老屋，娘是梧桐，娘是南河。
从此，老屋是娘，梧桐是娘，南河是娘。
从此，娘亲就在自家门前那条河里，每天经过家门，缓缓流淌。
娘啊娘，您的子女，永远记住了，您离开我们的，那个日子和时辰一一
公元2021年9月5日，14时29分。农历辛丑年七月二十九，未时。
娘啊娘，您一路走好。您在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