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宏生命日记（407） 北京蓝天清如洗，无边恐惧沉若磐
胡子宏生命日记（407）
北京蓝天清如洗，无边恐惧沉若磐
（一）
8月24日，我和妻子来到北京肿瘤医院，进行我出院后的第二次复查。与往常不同的是，小儿子胡小鸿一同前往。暑假即将过去，就让小子轻松几天吧。
早在8月1日，我就订好了今天的火车票。去年12月10日，我患鼻咽癌，历经半年的放化疗，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进入三个月一复查的阶段。
今年3月底我进行了第一次复查。8月1日，我再次复查，主治医生蔡大夫开了复查的单子，包括腹部B超、胸部CT、头颈部加强CT，还有一系列血液的化验。北京肿瘤医院永远都是人满为患，8月1日开的B超的检查单，电脑就给排到了8月25日。这次复查，前后拖起来要一个月，往返北京3次。
对癌症患者而言，每次复查，都是一次大考。再乐观的性格，再坚强的信念，都抵抗不住一纸化验单的沉重。我貌似乐观开朗，但内心充盈着无边的恐惧。这种恐惧，事非经过不知难，健康的人是绝对体验不到的。
早上，我和妻子，带着小儿子踏上了K268次火车。我们订票时买的是卧铺。上次从北京返回，4个多小时的硬座，我有些受不了，以后，买卧铺成了首选。
少儿不知愁滋味，我在担心着复查结果，胡小鸿却热热闹闹地在火车厢里玩耍，或者在床铺上爬上爬下，或者去售货车前看个究竟。途中我还睡了一觉，然后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从邢台到北京，一路上蓝天白云，令人看得心旷神怡。记忆里，这样的天气，似乎在首都开重要会议的时候才有。在邢台，这个雾霾肆虐的三线城市，蓝天白云，沁人心脾，已经是极大的奢望了，甚至成为我的梦想。
出了北京西站，打车前往北京肿瘤医院，一路上，透过出租车的玻璃，抬望眼，天空瓦蓝，几朵白云如棉絮，在静静地打盹。从阜成路向西走，西山清晰可见。蓝天下，绿树成荫，整个城市似乎一尘不染，像是被清水洗过一样。我的心情顿时爽朗起来，禁不住来几次深呼吸。
（二）
到达北京肿瘤医院，已经是中午1点。我们奔往医院东面的豫乡情宾馆，住进了一间弥漫着霉气的房间。开窗，透风，卸下行囊，喝几口水，我们三人赶紧去吃饭。小子一路上似乎吃饱了，我和妻子在医院西门附件的餐馆，分别吃了米线和面条。也许是饿了，我吃得很舒服。
吃了午餐，在宾馆里只是呆了几分钟，就是下午两点了。我们马不停蹄地去肿瘤医院，去做胸透和头颈部的加强CT。一进入北京肿瘤医院，我的腿就沉重起来。眼前拥挤的人群，那么熟悉。每一个晃动的身影，内心都承载着一个沉重的故事。
妻子先是预约了胸透。在19号检查室，我和几位患者排队等着胸透检查。此时，我忽然感到胸闷得厉害。从3月份至今，我的胸部总是时不时低发闷。细思极恐，鼻咽癌的转移，向下侧，最近的就是肺，一旦转移到肺部，治疗起来就非常棘手。
早在3月份，曾经有外地病友在复查中发现，肺部已经有了病灶。令人费解的是，他的妻子加了我的微信，屡次向我发泄着心中的压力。她说，鼻咽癌转移到肺部，其实剩下只有两年的寿命，而他的丈夫，总是情绪低沉，性情暴躁。
外地病友查出了肺转移，他的妻子也询问我的肺部复查如何。偏偏是，3月底的那次复查，蔡医生看了去年年底的检查结果，肺部无碍，就没有让复查肺部。回家后，外地病友的妻子希望我查查肺，免得发生意外。我不以为然，也懒得折腾，但是，肺部的感觉却总是令我觉得不妙。
医生喊我的姓名了，我把挎包塞给了妻子，然后进入透视室。一位年轻的女医生让我站好，憋气，不要动。我憋气，但是憋不了几秒钟，禁不住呼吸了一下。几乎与此同时，女医生告诉我，走吧，做完了。
（三）
我走出透视室，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胸闷得厉害。从我的自身感觉看，头颈部的感觉逐渐好转，腹部和血液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几个月，就是胸闷，还有隐约的肋间神经痛。如果有问题，就是癌细胞向肺部转移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无言地蔓延在我的心头，整个世界似乎成为磐石向我压来。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胸部都会觉得憋闷，似乎癌细胞像棉花一样，正慢慢地塞满整个胸部。
在我旁边，有一位来自房山区的患者，他将左手缩到了体恤里，似乎在按压着胸部。我们聊了几句，我得知他是肺癌，只有44岁，已经患病一年半。他说，他颈部又起了疙瘩，开始疼起来。不经意间，我见到他身体右侧的锁骨，有个小小的隆起。看来，他正忍受着病痛。
胸闷就胸闷吧，如果上帝要带走我，我也只好跟着他走。死亡就是如此恐惧而无奈，而且在它来临前，还要经历撕心裂肺的痛苦。慢慢地，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只见胡小鸿在身边的椅子上坐着，口中念念有词。妻子焦急地等着6号室喊我的名字。做加强CT，先要扎上留置针，而我等了足足两个小时，6号室竟然一直不叫我的名字。
妻子有些耐不住了，她去打问缘由。一问，才知道，她只是预约了做CT，却没有在登记室登记。唉，真是忙得手忙脚乱，魂不守舍，白白地干等了快2个小时了。无奈，只能从头再来，登记签名，然后6号室喊我的名字，扎留置针，再就是在检查室前等着了。
（四）
唉，真是心烦意乱。胸闷，再加上白等了俩小时，看来做完检查就要很晚了。等待的过程中，妻子还一直叫嚷着让我喝水。我喝了一次又一次，接连去了三次卫生间。看看时间，已经4点多了。我记得妻子说，胸透的结果二个小时就可以打印。这时候，我要第四次上厕所。我刚出走廊，就见到妻子拎着胸片迎面走来。
我的心咚咚咚地跳了几下，连忙问妻子，检查结果怎么样。妻子禁不住喜笑颜开地说，不错，很好。我接过检验单，上面写着：两肺纹理清楚，未见异常密度影；心影不大，两侧膈面光滑，肋膈角锐利。我虽然不全懂，但看得出，肺里一切正常。
放心了，心情大悦。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地做加强CT了。一切顺利，只是因为喝水多，先后上了六七次厕所。回到旅馆，已经是5点半了。
我联系上胡小鹄，告诉他，我们要去中国人民大学校园，与他会合，然后一起吃晚饭。这次来北京，还专门给胡小鹄油炸了一盘知了猴。我们稍事休息，就出了宾馆，打车直奔人民大学。
简短截说，我们到了人民大学的西门。尽管还不到开学，已经有熙熙攘攘的学子们进进出出。走进校园，轻车熟路，去找胡小鹄的宿舍，途中遇到了小子正向我们走来。小子手中拎着一袋子小食品，是给弟弟买的。胡小鸿见状很高兴，把油炸知了猴交给哥哥，自己接过来哥哥买的小食品。
行走在人大校园里，看着周遭的满目青翠，我忽然觉得不胸闷了。我对妻子说，没事了，身体一切都正常了。妻子笑着说，你那是吓的。我说，这就是心理上的暗示，这种暗示往往使人的意识，去放大身体某处的不舒服。
去年住院的时候，有个江西病友，淋巴结肿大，转移到腋下淋巴。他的妻子絮絮叨叨，守着我的病榻，跟我妻子吐苦水。她弄得我神魂颠倒，也常常觉得自己腋下的淋巴结在肿大。直到做了腋下和腹股沟的B超检查，一切正常，我才放下心来。不过，至今，我有了个习惯，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去摸腋下淋巴结。
我们全家四人在人民大学的西门合影，然后去一家云南餐厅吃涮锅，小子点的是三人套餐。我大快朵颐，吃得很满足。胡小鹄吃油炸的知了猴，胡小鸿叫嚷着吃这吃那，全家人都很开心。尽管不知道明天的检查结果如何，但是好歹有一项的结果不错。
（五）
吃了晚饭，胡小鹄回宿舍学习，我和妻子带着胡小鸿一路向南，此时，我觉得吃得有些饱，干脆放开脚步，争取走两公里。路过北京外国语大学，向南就是我的母校——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步行了半个小时，我率先到了母校门口，向后看，妻子和胡小鸿在后面慢慢地跟着。
不经意间，我看到，有一家三口走过我身边进了校园。定睛看，天啊，那熟悉的背影，不正是我当年的辅导员赵老师吗。我紧走几步，喊“赵老师”。赵老师回头，一眼认出了我。我们都喜出望外，师母和小赵妹妹也笑逐颜开。此时，妻子和胡小鸿正路过学校门口，我喊住他们，与赵老师一家相见。我们和赵老师都说了好几个“没想到”。
站在母校的门口，我和赵老师都禁不住唏嘘感慨。去年9月16日，我们大学同窗相识30年聚会，我抱病参加了集体合影。那时，我刚刚结束放化疗，身体弱不禁风。集体合影的时候，仅仅几分钟的工夫，我就站立不稳。如今，我能大步流星地从人大走到母校，这在去年此刻，真是难以想象。
告别赵老师，我们打车回到这家宾馆。妻子和胡小鸿躺下睡觉，我打开电脑，记述着今天的经历。想起来，今天有三种际遇，一是北京蓝天白天，清澄如洗，二是恐惧一度如海啸般席卷着我的意识，三是团聚和相逢都是那么温馨和快乐。酸甜苦辣、喜悦惊恐，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被我经历个遍。
我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只能一次次告诉自己——这就是人生，来了灾难和惊恐，我躲不开，绕不过，除了忍受和抗击，别无选择；与此同时，正是因为有了不幸和惊恐，生命中的每一分快乐，又显得弥足珍贵。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真正的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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