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顺生丨老家思情
老家思情
作者:梁顺生
人老了,就格外喜爱去思念过去生活里那些恋恋不舍的人,就格外喜欢去眷恋过去生活里那些心花怒放的事。人老了,就格外憧憬去过去生活过的旧址看一看,勾勒出过去生活中点点滴滴的记忆,千丝万缕情丝般的牵挂。每每品嚼着过去生活中津津乐道,喜形于色的往事,我这张长满皱纹的脸上常常绽开着喜笑颜开的容脸。
我一生一世最大的惦念,就是常到生我养我长大的那个老屋的地方看一看,把幼年时曾经在老屋那个地方遇到过的人,生活里让人最有趣最高兴的事,见景抒情地在脑海里反反复复重现,使过去难忘的往事永远都是记忆犹新,永远都是铭记在我心里含情脉脉的眷恋中。家乡那里的一山一水,一砖一瓦永远都是我生活里养我育我成长的阳光雨露。
我家祖辈们的几代人,勤俭持家遗留下一栋老屋,它拥挤在我们这个城市的老城区,一个待于开发重建的地方。这个老城区,街道两旁的房屋几乎都是解放前后建造的,房子的式样很简单又很老式,进门的大门都是用门板一块一块篏就而成,楼上的窗户开在木板上。老城区的房子破破旧旧,高高低低的,房子临街面的屋基都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凹凹凸凸搭配得十分不协调。老城区的街道很早很早前都是青石板铺路,后来变成了水泥铺地的路面,因年代已久,水泥的地面上都有些显得凹凸不平。老城区的街道两旁,居住的人几乎都是住家的,一条街上很难见到几家做生意的店铺。大白天,老城区的街道上几乎没有几个人出来走动。如果你是初来乍到,抬头四周相看,似乎觉得这里的一切有些像冬天里风吹残枝落叶,一派萧条的景色。我家的老房子,也是建造在这个老城区的临街面,它只有两层楼高,房子的两端是用青砖砌墙,屋顶上是人字形黑压压的瓦片,整栋房屋进出大门的门面,楼上楼下都是木头木板建造,它有着百多年风风雨雨的历史。如果你站在我家老房子的门前,只觉老屋陈旧破烂显得寒伧凄凉,进门的铺面和楼上木板上开着两个窗户的地方,因为年代已久,门板和窗户上色彩凌乱斑斑驳驳,显得十分得不雅观不舒适,整栋房屋看起来松松散散的。我家老房子的临街面有块能容纳百多人长方形的大空坪,好久好久以前,它是我家对面镇上唯有的电影院进出口的地方。进出电影院的大门高出地坪,是一座几米高用青石头建的台楼,周围三面有十几层的台阶。电影院大门两侧的墙壁上高高地悬挂着两个高音大喇叭,每当雄壮嘹亮的歌声在喇叭口里响起来,小镇上及附近农村里的人都像赶集一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牵儿带女纷纷来到这个地方看电影。我记事时的小时候,我家那个地方就是小镇上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后来,我们这个地方由一个小镇变成了一个城市,老家这个地方又变成了城市里待于重建的老城区,电影院搬走了,各家各户都有了电视机,繁华热闹的地方变得冷冷清清萧条起来。
我爱我的老家,一生一世都难以忘记小时候,电影院两侧的墙壁上两个喇叭雄纠纠气昂昂地放着歌,家门口长方形而又并不宽敞的地坪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等待看电影的人。我们几个情投意合的小伙计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钻来钻去,寻找进电影院看电影的机缘。我爱我的老家,爱看电影是我们最美好的期盼,可是到老屋的屋后那条狭窄弯曲,河水有些混沌的涟水河嬉水游玩,那更是我们青少年时欣喜若狂玩耍的好地方。
人过了花甲之年,转眼就抬头能看见夜色来临的时候,就格外爱思恋过去生活里那些恋恋难舍的事,特别让人难忘是少儿不明事理的年代,那些无忧无虑嬉戏玩耍的场地,更是激动人心的回忆。退了休年纪就老了,我就有许多空闲的时间,常常就喜欢一个人从我住在这个城市热闹繁华的居住区,脚步轻轻悠悠,脸上沉静温柔,心底里却是急切盼望,思潮起伏地去老家那个地方的附近看一看。
夏去秋来,转眼又是一个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日子。骄阳似火,夏天烈日炎炎的日子依旧还在中秋节的这一天出现。我穿着红色的背心短裤,还是觉得全身上下汗流浃背,热气腾腾的,头顶上汗珠不时地从脑门上沁了出来,我不时地用手臂擦着脸上的汗珠。我神采奕奕地走到老城区,来到一座巍峨高大,古老苍劲桥上桥下用青石头修建而成的蓝溪桥上。这座有些年代古声古色的石板桥,常常被远离家乡的故乡人叨念在嘴边,它是生在这个地方的家乡人引以为豪的古迹。蓝溪桥在秋天里灿烂明媚的阳光下风光旖旎,雄伟壮观。蓝溪桥下,那条淙淙流动似乎又不动的涟水河里,有四个巨大的刻着花纹的青石头的桥墩,三个凌空的半圆形大孔跨在桥墩上,连接涟水河的南北两岸。我神采飞扬地站在气势磅礴的蓝溪桥上,一个人在平平坦坦的桥面上见景思情地走走停停。望着空寂无人的桥面,我无限眷恋青少儿时蓝溪桥上风华正茂的岁月。过去的蓝溪桥上,来往的人,闲坐的人,摆摊的人,买卖的人,来来去去,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吆喝声,在蓝溪桥的上空来回荡漾,此起彼伏。可如今的蓝溪桥上几乎很难见到有几个人停留,桥面上空空荡荡的,偶尔间有几个在桥上走过的人,他们都是目不转睛,匆匆忙忙而过。蓝溪桥的桥面上,都是用四四方方青幽幽的大石板一块挨着一块铺卧在地,桥上的东西两端是能看到涟水河流过的地方,用一块块长方形的大石头连接成不到一米高的栏杆。大石头因年代已久缺角少棱的,在石头的接缝隙处,有些地方青翠翠地长出了野草。我站在蓝溪桥两边的栏杆处,往桥下的涟水河看了看。狭窄缭绕墨蓝色的涟水河,泛着漾漾微波,静静地流淌着,像一个温柔瘦削的少女,拖曳着长长的黑蓝色纱裙,悠悠闲闲在桥下悄然掠过。而在蓝溪桥栏杆两端的桥下,涟水河边的两岸,几乎都是破破旧旧,黑压压瓦片的老式木板旧房子高高低低,用木头木板简单修建的阁楼沿河两岸到处可见。河岸边木板房有些是沿河而建,有些木板房离河有段距离,而这段相离的地方,是长着几棵舒枝展叶的大树,或是长着绿茵遍野的草丛,还有些地方长着绿茵茵的蔬菜。深蓝色的涟水河的河面上,把沿河两岸倚河而建的房屋,苍翠挺拔的树草,都模模糊糊地倒影在水面上。过后,我又走到蓝溪桥的南端,站立在脚下有三十二级台阶的桥头上,望着桥下这个城市唯有留下一段黑黝黝青石板铺路的街道,看到了青石板街道的出口处老电影院的旧址,一块空空荡荡水泥铺路的地坪。我站在蓝溪桥上思绪万千地看着,迷迷茫茫似乎听到了电影院大门两侧,两台高悬的高音喇叭响亮亮地唱起了歌。我在蓝溪桥上站了一会儿,又心热血涌地走到桥下,来到电影院门前的地坪上。
空荡荡的电影院的地坪上,只有一个年过花甲,头上长满了白发的老头,跟在一个小孩的跑跑车后,嘴里不停地吆喝着,眼睛左顾右盼脚步慢吞吞跟着在后面走着。我站在这个几乎空寂无人的地坪上,想起了过去这个热闹繁华的地方,如今却是变得冷清萧条的场景。我的心霎时怅然若失起来,我弯腰躬背低着头沿着地坪的四周,小心翼翼地走了几圈,然后扭身走到老家那栋木板房前。站在破旧不堪的房屋门下,我的心突然间郁郁寡欢,思潮汹涌起来。
老家的街面上有几个相当熟悉的左邻右舍,悠悠然然从我身边走过,见到我轻言细语地打了个招呼,我都是默默无语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在家门口的街道上站了一会儿,转身从身上拿出钥匙打开老房子的房门,百感交集地穿过房中长满蜘蛛,灰尘满地的房间,来到屋后。两栋低矮房屋相隔的空隙,有一条小巷子连接一条浅褐色的小石子铺地的小路,直通到涟水河边。我沉静温顺,不动声色地走出老屋的小巷子,来到涟水河边。
秋天里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几抹温和的晚霞给涟水河两岸塗上了金光闪闪的色彩,几抺温柔的微风给涟水河两岸的树草带来了微微地摆动,深蓝色的水面上泛起细碎的金光。我痴情忘怀,呆若木鸡地站在涟水河边,人们洗衣服或来河边做其它事的青石板的台阶上。我站着的右边地方是气势恢宏,三个巨大半圆孔跨在涟水河上的蓝溪桥。我的正前方,是涟水河隔河相望的两口石井,河对面的石井和青石头修建的河堤连成一片。而靠近我身边不远处竖着的石井,是用四四方方的高出水面的青石头砌成,孤单单地靠近在河的中心地方。河岸边的屋檐下,有一条弯曲的小路,在小路河边的端头用水泥板搭建的浮桥连接石井。浮桥已经断裂,一头搭在浮桥的桥礅上,一头落在河水里。涟水河边两口石井相隔河水的正中央,有一块黑黝黝从河水里突出来的大石头,露出弯弯曲曲的几个尖角耸立在河水中。
夕阳下的中秋,一股股飘飘然然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涟水河的两岸。我身边脚下青翠翠的小树青草轻轻地飘动着,小河的河面上水波静静地荡漾着,泛起了波光粼粼的色彩。
我望着空寂无人,风吹物动的涟河两岸,看到河面上闪着夕阳光彩的河水。我似乎朦朦胧胧地看到,小时候沿河两岸边青石头铺建的河堤上,来来去去的人在小河两边忙碌着各家的事,挑水的人们挑着不同式样的水桶,踉踉跄跄在河堤的小路上走着。夏天和秋天日落西山,红霞满天的日子里,两口石井相离的河水里,我们几个赤身裸体的小伴们,在如痴如醉尽情地游玩着。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这群刚背上书包读书的第一天。放了学,我们就邀了同年纪六个相当熟悉的人。背着书包来到我家屋后的河堤上,把书包脱下衣服放在草丛里,一个个赤身裸体不知羞耻地从河边通往石井处的浮桥上跑过,然后站在高出河水的井台上往河水跳。我们六个人脱光衣服在两口石井相隔的涟水河里忘乎所以地游玩。
我们这群人中有一个叫富生长着高出我们头的男孩,气势汹汹地站在小河里,使劲用力地往我们的身上泼着水,一边泼水一边高声喊着:“我看你们,哪个不服我,我就不信”。
我和四个同伴们被富生奋力地拨着的水,张不开眼。我们慌忙躲开,转身找了一个避静处,悄悄地商量几句。然后我们转过身来,走成一排手里不停地拨起白花花的水,朝富生站着的地方走去。拨着拨着我们不见富生的人影,只听见我们嘻嘻嘻哈哈甜蜜的笑声。泼着泼着,我们突然发现富生,赤着身子高高地站在河水中间露出的大石头上,他的嘴里大声地说“我看哪个再泼的到我”。
我和几个小伙伴停止了泼水,奋不顾身地围在水中大石头的旁边,拉住富生的双脚直往河水里拖。
富生被我们几个人拖到河水里,他在我们几个人的怀抱下,低声下气不停地求饶:“我不泼水了,我不泼水了,我服老,我服老。”
残阳如血的太阳红艳艳地照在涟水河上,快乐愉快的笑声震响着沿河两岸。
“富生,你这个不听话的东西,还不回去!”高出河面青幽幽的石井上,站着一个剪着短发满面怒气的妇女,她的右手里摸着一根木棍,左手在空中挥动着,嘴里气势汹汹地说。
这时从小河里刚抬起头来的富生,满头满脸滴着水珠,他没有听到他母亲的喊声,目不转晴痴呆呆地望着个我们。
“福生,你母亲来了。”我们几个小伙伴木呆呆地站在他身边,异口同声地说。
“我妈在哪里?我妈在哪里?”福生听到了,突然间晃着头慌慌张张地说。
我们没有说话,都扭过头去,朝石井的台面上望。
“你还不回去!”富生的母亲再次大声咤叫着。
福生糊糊涂涂地抬起头来,看到气势汹汹手里拿着木棍的母亲,突然间从河水里钻出来,光着赤裸裸的身子直往河岸边跑去。
“福生,你的衣服,你的书包。”我们赤着身子站在小河里,高声叫着。
我慌慌张张看到河岸边,人来人往的小路,一个光着身子,全身上下滴着水珠的男孩,在来来往往人的缝隙里,不知羞耻地光着身子跑着。
我们几个小伙伴痴呆呆地站在小河里,面带不高兴的情态扭头望着河岸边。突然间,我们其中有一个人大声咤呼着:“你们快看!你们快看!”
河岸边直通浮桥的小路,五个手拿木棍和竹条的中年女人,气势汹汹地向我们走来。″快跑!快跑!我们的母亲来了"我们的中间有一个人,大声地咤呼着。
听到此话,我们都是神不守舍,赤身裸体滴着水从河水里爬出来,像一群逃窜的鸟儿一样朝河岸边的四面八方,奋不顾身地跑去。
我站在河岸边,想到这情景很不自然地笑了。
我又恍恍惚惚看到艳阳当空的阳光下,几个小男孩光着被太阳晒得酱红色的上身,下身穿着一条青蓝色的短裤,赤着双脚在鹅出卵石的沙滩上走来走去。他们的手里都捧着一个装水的空瓶子,在沙滩上的鹅卵石下,小河边摸田螺捉小鱼。春夏秋冬,几个情投意合的小朋友站在河岸边,低头弯腰朝河面上扔瓦片扔鹅卵石,打水漂的游戏。一个人弯着腰手里拿着瓦片,站在河岸边朝有河水的河面用力地扔,另外几个人都站在身边,欢乐愉快地跳起来,嘴里不停地数着瓦片在水面上飘过的圈数……
后来,这群小伙伴们长大了结了婚,做了父亲又做了爷爷,他们也还是常来涟水河边看一看,做大人和老人来河边应做的事。再后来,这群人有些人他们慢慢地离开了涟水河边的地方,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涟水河这条狭窄流水充满深情厚意的河,充满着浓浓生活气息和依依不舍感情色彩的河,永远地成了他们生活里难以忘记美丽漂亮的甜蜜回忆。
我默默无言,思潮汹涌痴呆呆地站在秋天里中秋节落日的阳光下。夕阳西下,淡红色的晚霞满天都是,涟水河两岸的黄昏显得格外恬静美丽,寂静无声。突然间,从河对岸的青翠翠的树林里飞来十几只小鸟,它们凌空而降落在隔河相望的石井旁,青幽幽石板铺垫的河堤台阶上,三五一群抬起轻巧的小脚,亳不顾虑静悄悄地走着。过后不久,小鸟们突然间又展翅高飞,盘旋在涟水河河面的上空,叽叽喳喳围着涟水河欢乐地追逐着,愉快地飞翔着。它们飞在涟水河空旷的天空上,不时地从空而降,掠过小河两岸,不时地在小河的河面上蜻蜓点水似的寻找食物。涟水河的河面上,在秋天里火红色的夕阳下,金光闪闪。平坦悠闲闪着晚霞的河面,在小鸟们不停寻食轻轻地拨动下,泛起无数个微微可见的涟漪,悠悠然然。我静静地站着小河边的河堤上,我身边和脚下的地方,到处都是长得郁郁葱葱,高高低低矮小的树草,它们在中秋节晚霞轻轻刮过的微风下,飘飘然然,生气勃勃。秋天里温柔艳丽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我的身上,照在河岸两边轻轻摆动的树草上,照在家乡的涟水河这条狭窄缭绕的河面上。
文/梁顺生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梁顺生,湖南涟源人,八七年从湖南锻造厂调到涟源市文化局,现已退休闲赋在家。闲时再拿起笔写写,以打发无聊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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