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椿荣原创】叮当,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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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叮当,你回来
文 | 马椿荣
叮当在我心情极度抑郁时出现,朋友从省城将它带来,一只硕大的铁笼子,一声接着一声的吠叫,大概因不堪在笼子里受困,两只前爪抓住笼子栅栏猛烈的横冲直撞,笼子因摇晃而发出剧烈的声响,吓得我不敢近前。中小型,白色,毛发微卷,两眼炯炯有神,一只杂交但凶猛的比熊,是我对它的初步印象。这彻底击碎了我理想中娇小、乖顺、憨态可掬茶杯犬的幻想,看在它随身携带的狗粮、衣服、睡窝和免疫卡这些优厚条件,我勉强接受了它。
是夜,我放笼子在阳台,加入水和狗粮,它在里面继续猛烈的狂吠,蹦跳,撞击,不吃不喝;无奈,将笼子移至客厅,我也在客厅看着它,它依旧急躁的蹦跳,看着我叫。无奈,打开笼子,它即刻冲出来,各房子里乱窜,这里闻,哪里嗅,狂躁不安。清晨,看见它疲惫的爬在客厅地板上,地上袜子、纸片各种东西乱七八糟,心生无奈和厌烦。准备送人,四处打听无人接纳,无奈,只得继续。
很快,它就熟悉了环境和家人,只要不关它入笼,基本很安静,除了家人回来。它的耳朵很灵,无论睡觉还是玩耍吃东西,一旦它突然停止动作睁大眼睛乍起耳朵认真倾听的时候,一定家人要回来了。脚步尚在楼下小区门口它便能感应到,停顿几秒,确定是家人后,立即冲向门后,狂叫,脚步越近叫声越响,打开门的一刹那呼地跳将上来,整个身子凌空,前爪扑到人胸前,落下去,再跳起来,边跳边叫,反复不止,让人心生骇意。起初以为它要伤人,半年之后,方才明白,它独自在家呆的久了,每次见到家人,都会跳起来叫,求抚摸。只要伸出手摸摸它的头,它就会很乖顺舔舔你的手,顺势躺倒在地,翻转过去,露出它的肚子,让你抚摸挠痒痒。那时,它的眼睛微闭、柔和,很享受。
它的作息时间很准,每晚九点左右,就钻进茶几下面的格子里趴着,只要客厅有人在,有灯亮着,它是绝不会回到阳台窝里去睡。有时睡的不舒服,也会把它的玩具娃娃叼来枕在头下。睡的累了,起来走几步,换到木地板上再睡。也偶尔,我们看一会电视,扭过头看它,发现它的眼睛睁着,很安静,一动不动,逗它,跟它说话,也不理,很高冷的样子,就奇怪这时候它脑子里想些什么。
每天早晨,七点左右,它会准时醒来,只要有人起床,立即叫喊,在人身边,跟出跟进,一旦有人穿外套,穿鞋,就立即着急起来,在脚边、门口转圈,哼哼唧唧求带出门。
它很黏人,也仿佛能听懂简单的词语,每天上班出门时跟它说,上班,乖,在家。它就静静的看着,跟在门口,一直看着我们出门,并不追赶。若带它出门,无论它在干吗,只需说一个字,走,就立刻兴奋的跑过来,跑向门边,摇头摆尾。
周末不能赖床,早晨,它会跑到每个房子去找,两手爬在床沿上,对着人叫,着急的伸手去抓,直到你起床为止。人在客厅看电视,它就窝在沙发边的地板上,窝在脚边睡觉。若厨房传来刀切菜的声音,立即跑进灶房,直立起来双手搭在灶台边,眼睛定定的看着,盼着能有一块肉或者骨头。
有时故意用骨头引它直立走路,竟然能走好远。午后去卧室睡觉,它也会立刻跟进来钻进床底下,有时晚上也会跟着钻进去,任你各种办法逗引都不出来。夜半它常常会醒来,翻转身子再睡,脖子的铃铛就不时地发出声音,干扰睡眠,后来就时时注意临睡时关门,不让它入卧室,它也只好无奈的去阳台安睡。
它也很狡黠。想上沙发,我不准,每次要上我就作势用东西打它,吓得它缩头作罢。有天我午睡,留它在客厅,关门前说,不准上沙发!它好像听懂了,在地板上看着我,乖顺。我午睡起来,它依旧在地板上。可临出门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看见外套上的狗毛,才知道它在我午睡时偷偷在衣服上睡了一觉,听见开门声才跳下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因工作忙碌,我们将叮当送回老家。起初家人用绳子将其绑在院子,它很不习惯,不停的跑动,看见过往的行人或者同类狂吠不已,咬断绳子逃跑。后来解开绳子,关在楼顶,依旧躁动。再后来全然放开,它跑出去,很快跟周围的同伴们熟悉起来,玩一阵子,自己回来,吃东西,睡觉,又跑出去,再回来,倒也无事,家人也慢慢放心。
那年中秋,提前打电话问婆婆,说它最近很乖,让我们放心。回家,看见它在楼顶阳台,瘦了一圈,毛发凌乱,到处都是呕吐物。见到人虽摇头摆尾,也扑跳,但蔫蔫的,显然精力不足。带至镇上、县城甚至州城去找兽医,皆以胃肠炎治,肌肉针,吃药,输液都没有用。眼看一天比一天严重,看见家人,以它惯有的激动兴奋去迎接,已经跳不起来,有时跑至跟前,准备跳跃,却突然倒地,四脚抽搐,小便失禁。我们惊慌起来,四处打听,问了一个基层的年轻兽医,打电话去,问,你看它是不是鼻头、牙龈发白,小便黄?勉强掰开嘴,果然牙龈已剩一点点粉色。说,可能是血虫病,明天带来看吧。
兽医站距离县城三十里地,正逢修路,到处七转八拐,坑坑洼洼,很是难走。此后的半个月里,每天下班后带着它去输液到深夜。那时,它已经很虚弱了,几乎不吃东西,下不了楼梯,我们不放心它独自在家,很担心回到家后看到不想看到的场景。每次叫它,叮当,走,它便会费力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跟前,眼神可怜巴巴的看着。
走到楼梯口,不再像往常一样欢快地扑下去。站着,看着我,我伸出手抱它,它两手自然搭在我肩膀上,回过头感激的舔舔我的脸。下了楼,放它在车座脚边,它很安静,偶尔半坐着,随着车子摇晃。偶尔蜷着身子躺在脚垫上,看人的眼睛里满是哀怜。有时突然不管不顾的两爪狠劲抛地板,开始以为是神经症状,后来知道是它肚子疼,胃难受,叫它,摸它的头丝毫不管用,它依然双手快速的刨地。
输液两三天之后,它的精神有所好转,虽然东西吃的很少,但明显精神好了很多。后来车子一到诊所门口,它就害怕,用各种方式逃避下车,即使强硬让其下车,也会赶紧往相反的方向逃跑。我们哄着把它在架子上绑定,兽医一走近,它就吓得浑身发抖,即使简单的肌肉注射,它也会剧烈挣扎,叫喊,害怕,打完好一阵子,还在由高到低的呻吟。整个输液过程,我们在跟前不停的抚摸,跟它说话,它才会安静。在病中,它像小孩子一样极度恐惧和缺乏安全感,这让我想起它只有两三岁,也是个离娘的孩子。
半个月后,医生让停药,它也慢慢好转,虽然不能自己下楼,但抱它下去,在平地上还能走一小段路,也稍微能吃一点东西,买了猪肝牛肉切成小丁,加上红萝卜丁,能吃小小一蝶。我们渐渐放心。
国庆出门,留它在家里让家人照看。回来当天已是黄昏,看它又精神不振,不吃不喝,翻看牙龈又复变白,有些担心,计划次日再去看医。晚上,它的病情突然加重,呼吸困难,张着嘴,急促的喘气,明显出现心脏缺血的症状。我们叫它,它看着我们,眼睛里聚满了泪水。我第一次看见狗的眼泪,哀怨无助,它在求救!它不想死!我能读懂,可我们无计可施,乡下那么远的兽医不会因为一只狗半夜开门。
深夜,回到卧室,它很艰难的跟进来,钻进床底下,急促的喘气声在寂静里很响,无人入睡。我们叫它出来,它半坐在地板上,张大嘴,喘气,流泪,看着我们。我摸着它,感受着它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消失,绝望一点点袭来,我清楚的知道体温不感入手的后果。老公一边叫它一边流泪,我找来热水袋放在它身边,用棉被把它包裹严实,尽量保留它的体温。那时,已经做好了它会离开的准备,甚至想好了怎么处理它的后事。
艰难的黎明终于来临了,我们叫它,它居然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它还活着!它竟然还活着!我们立刻带它去看兽医,医生量了体温,摇头,说,已经35度以下了,几乎没有希望了,应该只有这一两天了。我们一再哀求,医生终于答应死马当作活马医,说,只打三天针,我把各种药都用上,能不能活看它的造化……
三天,抱最后一线希望的三天,叮当跟我们一起,依它顽强的生命力与吸血虫做斗争,渐渐恢复,不再气喘。又坚持用药一段时间后,它的牙龈恢复了粉色,慢慢能够走路, 毛发也渐至柔顺,有光泽,它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康复之后,我们又送它回老家,每个周末回去看它。它健壮如初,扑跳自如,见人依旧热情过火,见了同类如同吸铁石一般形影不离,再叫不回。村子里自由浪荡,跟同伴们嬉戏够了自己回来吃东西,村人多认识,家人习以为常。身上也常常会有俾虫一样的东西、虱子,我们用各种杀虫剂给它洗澡,它很听话,洗澡时一声不吭。医生说它自身产生抵抗力了,这些虱子已经奈它不得了,甚是欣慰。
原以为这样的相伴会持续到十年之后,它自然老去,我们自然告别,可事实难料。去年年跟,如很多个清晨一样,婆婆打开屋门,打扫院子,它照例跑出去玩耍。不同的是,这天中午它没有回来,晚上它还是没有回来,一夜仍旧未归。家人着急了,去村子里挨家挨户地寻问、叫唤,找寻无果。此后几日,婆婆把它可能去的地方都打听遍了,依旧没有它的下落。
三天,一周,十天,它没有回来。
叮当丢了!我们这么多人竟然把叮当看丢了!它在天天玩耍的村子里竟然会丢了?这个现实无法让我们接受。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即使没有什么幸福,至少让你平平安安的。可你竟然杳无踪迹了!
叮当,我们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爱狗的小孩看见你,逮你回去玩耍。如果是,那定然是绑了你,要不,你记得回家的路,会跑回来的。也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司机害了你,可总得有个尸骨呀。
你一定不知道家人几天没吃饭,孩子伤心流泪的样子。我们都无数次梦见你,我总是梦见你忧郁的眼睛定定的看我。你为什么会忧郁呢?是没有吃喝?还是被主人打骂?
没有你,家里冷的像冰,没有热烈的欢迎仪式,没有跟前跟后的陪伴,也没有夜半翻转的铃声,安静的窒息。你的衣服你的头巾你的玩具都在,在等着你。
如果你过得不好,你就回来!如果你还在人世,就一定回来!因为你肯定记得回家的路。我们都在等你!也会一如当初对你的好!
马椿荣,女,汉族,七十年代中期出生于陕西镇安,大学文化,商洛市青年作协会员。自幼喜爱文学,十年寒窗,跳出农门,跻身公务员。文学情结深厚,善感、多思,有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也对政界有一定了解,各个体裁均有尝试,擅长散文和诗歌,作品散见于飞天文学网、榕树下、商洛日报、商洛诗歌、嘉年华时光等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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