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的骈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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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尚气,载道重德。骈文尚藻,以富丽为能,辞赋更甚。
东汉文坏,纤弱靡丽,沉溺浮词数百年。自韩文公出,方才一扫阴霾,使作文之道,复归于正。仰读韩文公之文,如闻孔子面诲。奉读方苞之文,如读孟子。
今人不悟圣贤遗意,亦不晓古文作法,徒为浮词丽藻所炫耳。 文笔平庸,气靡质弱,此六朝之余风,晚清之余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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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尚气,骈文尚词。犹如华山派之气宗、剑宗,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骈俪句法,不止在东汉开始流行。在西汉时期已是文章之一体,甚至在战国晚期,即有骈文发端,如荀子之文,多骈式句法。
出师表丶陈情表,惟尚词乎?骈式对仗句法是很丰富,但此二文还是散文。
出师表,其气浩然。陈情表,感情真挚。虽然骈式句法很突出,但总归是散文。参差不齐,错落有致。不规则才是天地之正道。
而今作文言者,骈文辞赋占了十之八九。昔日滔滔江河,已是涓涓细流。
如果我辈不出而振之,只会重复昔日六朝故事。文章之本体,与圣贤所倡之道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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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固然不必在意文句形式,但从传承文章作法来说,却有主流与支流之分野。
我不反对骈文辞赋,更不反对在散文中加入骈式句法以及骈散结合。只是我认为,纯散体写作,才是更合适的表达方式。
骈文辞赋之与散文,原属作文之两大门户。历史上的恩怨且抛却,如今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仅此而已。
骈文辞赋犹如丰盛宴席、山珍海味,过年过节时偶尔吃一顿可以,但天天吃、顿顿吃,则人根本受不了。散文犹如粗茶淡饭,这才是养人之道。
韩、柳、欧、三苏、曾巩之文集中,骈文辞赋比例极小,百分之一左右而已。归有光、桐城三祖除了姚鼐有个别篇章以外,其余人的文集中基本没有骈文辞赋。归有光、方苞几乎是终身不做骈文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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骈句不习,何言笔力?韩柳文高,亦以骈句为基。中唐古文复兴,惟弃骈文横遍之陋习,以其不克载道之弊,非尽泯骈文之功耳。
骈文为器也,非实也。实而彰义,何器不克容之!至若纯骈,另当别论,述以兼骈,行云是赞,若笔力得宜,不惟不恶,且助文趣。此子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火之意。
若文可读,骈与不骈,非所誉毁。后人不识韩柳为兴古文而抑骈文之权宜计,而尽弃骈文,骈文尚可弃,况诗乎?!则孔子删诗何以堪之!
诸葛兼骈,李密用骈,非儒者乎?
韩公之文,宜当尊之,不宜遵之。无他,天赋意趣有别。如酒容于器,器有不同,觥、杯各其所宜。非以觥容之大而弃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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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忽略一个基本事实,韩柳所倡古文复兴,根本不是文章本身,而是儒家道统之衰。文章为其器耳!八代文章本多有可取之处,韩公不言,因为是纠偏必用力方可。且以韩公偏激的个性,大辟释门,至宋即多非议。
韩文公不是圣人,只是大贤。终其生未悟孟子心学。其个人偏激,有失中庸。只是文章道德有足供后生扬弃可法者。
韩文公只以有限知识,做无限的事。孔子断不此为!
宋学不大,明学杂柔禅宗。儒释本不相碍,可以相成,韩文公却辟一尊一,终使尊者不尊,辟者不辟,致儒释两衰!
孟子个性,未必比孔子偏激。孔子不辟道,且师事老子,诚以道家之论,有利于修身。孟子辟杨墨,以其两说走人性之极端。杨朱思想自私自利,墨子思想以兼爱之名,泯灭等差,废弃秩序,皆不合人道之治。至于对释门,实无孟子可辟之大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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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兼骈语,未必不合错落变化。姑舍文意而不论,行文何种形式,要之在气脈丶在节奏、在性情丶在布局.
有振古文之志者,可以理解。但一味抑骈,未必能复兴古文。
且当今骈文也未复兴,只是一些比赛的噱头而已。真能写好骈文之人,与能写好古文之人,一样少。
能写出高质纯古文,当然好。虚华不实的骈文,当然摒弃。但骈文与古文,本不对立,是被偏激的拥韩派对立了。
韩愈当时压制古文只是一种矫枉过正的临时性策略,他自己本身是辞赋名家,所以他的做法大家都认同,达到了明道的效果,骈文也就自动恢复了。孙梅的《四六丛话》早已点名,唐宋八大家同时也是指骈文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