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剧集行业：一日长于百年，变化无止无终
2020年是转折性的一年。这一年发生的变化，将决定未来很多年里剧集行业的样貌。
这一年，省级卫视的经营遇到空前的困难，“先网后台”的方式进一步扩张。
这一年，长视频遇到了短视频更强有力的挑战。悬疑 短剧成为行业的风口，剧场化运营探路成功。
这一年，总台出品、总局主抓和视频网站自制定制，成为了剧集行业最强有力的三股推动力。
回头看，2020年产出的优秀剧目和爆款数量并不比往年少。但剧集行业的特点是项目运转周期长，这一年播出的剧目绝大多数是在2020年之前生产和规划的。只有少数项目实现了当年创意、创作、制作、播出。
所以，2020年已播剧集的样貌很大程度上是早前决定的，2020年行业所发生的一系列内在变化将在2021年和之后逐步显现。
疫情肆虐固然是行业剧变的推手，但国家意志的强力介入和“资本寒冬”的绵延不去，更是塑造剧集形态的决定性力量。
四个显在特征
2020年，电视剧备案数和获得发行许可证的集数继续双双下降。
有超过1万家影视公司注销。没有注销的公司，也有很多处于停摆状态。备案和发行的宏观数据与制片公司的微观运营状况是匹配的。
而剧集播出数量跟前两年比只是小幅波动，2020年的部数和集数比2018年低一些，又比2019年高一些。这说明，播出平台的上新能力和受众的观看需求基本上是稳定的。
播出数量稳定，生产数量下降，这意味着积压剧在2020年得到了较多的消化，“去库存”在这一年部分得到了实现。当然，由于积压剧很多是在两三年前高成本时代拍摄制作的，很多剧目出现了亏损现象。
2020年，“先网后台”不可阻挡。
2020年剧集播出数355部，比上年增加49部。2020年台播剧58部，比上年减少20%。网络剧297部，比上年增多27%。
两三年前，两家卫视 三大视频网站联采，是制片方喜欢的版权剧采购方式，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如今，版权剧的待遇冰火两重天：少数头部公司出品的“香饽饽”剧，在台网均能争取到高价，而视频网站倾向于独采并独播。这样的剧目仍有厚利；
而那些不被网站看好的剧目，就要面对三家网站联采的局面。联合采购是为了压价。一旦进入这个轨道，高价就别想了。2020年的台网剧出现大面积亏损，这是重要原因。
三大视频网站中，爱奇艺仍然是上新最多的平台。五大卫视中，湖南卫视坚持独播和先台后网较为彻底，其他卫视都有过先网后台的尝试。
这一年，总台央视越来越多地与视频网站开展合作。制片公司拥有版权的剧目，原本发行到省级卫视，网络平台出价高，而发行到央视，网络平台出价低。如今除了少数头部剧目，版权剧不管发行到央视还是省级卫视，网络平台都不再出高价。
而对于网络平台的自制剧来说，他们反向发行到央视和省级卫视，都是创收。而央视在出价和回款方面，还有一定的优势。
总台央视2020年在跟省级卫视的竞争中，显出了比较优势，采购到了越来越多的大剧好剧，比如《大秦赋》《隐秘而伟大》《流金岁月》《装台》等。
当然，不管是省级卫视还是总台央视，只要是播网络平台拥有版权的剧目，通常都得接受 “先网后台”模式，比如说“会员优先”“超前点播”等。
2020年，悬疑 短剧成为风口。
2020年播出的短剧数量明显上升：20集以下的剧集有103部，占全年播出剧集的29%；六大视频平台中，爱奇艺播出的短剧数量最多，几乎占到总量的一半。
这一年，悬疑剧播出数量上升，达84部，较上年增加21部。
电视台和网络平台都在追逐短剧，但二者的概念不一样。在电视台，不超过40集就算短剧。而网络平台所谓短剧不超过24集，通常是12集。
爱奇艺迷雾剧场连推5部12集悬疑剧，《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获得极高的口碑，确立了剧场化运营的模式。一部悬疑短剧或许不能完成招商所需长尾效应，但5部悬疑短剧相当于一部60集长剧，足可以胜任招商所需。
可以说，从网络平台到电视平台，悬疑 短剧成为新风口。爱奇艺开辟了“迷雾剧场”，优酷开辟了“悬疑剧场”，腾讯视频也一直有这方面的应对。湖南卫视和芒果TV也宣布开辟“季风剧场”，主打短剧。
2020年， “两超两强”领跑长视频行业。
腾讯视频充分发挥了资本实力和IP储备的优势。通过资本纽带和版权投入，与众多头部公司紧密合作，柠萌影业、正午阳光、耀客传媒、7印象今年都为之提供了热播剧目。
腾讯旗下的阅文集团手握众多网络小说版权，腾讯动漫握有较多原创动漫版权，这些IP和年轻用户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将源源不断地提供剧集改编的素材和选题。
爱奇艺在三家视频网站中原创能力最强，比较注重题材的拓展和运营方式的更迭。《爱情公寓5》向歌舞片拓展，迷雾剧场的剧目和《唐人街探案》向悬疑剧的深处进发，《怪你过分美丽》向极致的行业剧进发。当然也离不开甜宠剧和盗墓剧这些基础配置。
视频网站自制剧倾向于通过大数据寻找观众，倾向于服务少男少女和男女青年这类圈层观众，这也间接导致了剧集创作的宅众化和肤浅化，历史剧、年代剧、都市剧等类型中的品质剧数量逐年下滑。
如果说有一个类型在视频网站主导下取得了进步，那就是悬疑剧。这方面，爱奇艺居功至伟，腾讯视频和优酷等网站亦有贡献。
优酷主攻都市爱情剧，大剧爆款相对较少，分账剧表现较为突出。这两年，优酷在采购和自制两方面都收紧了银根，成了中等成本甜宠剧的大本营。前两年采购的一些大块头还在陆续释放，比如章子怡主导的《上阳赋》已经开播。
优酷悬疑剧场的剧目长短不一，风格不一，产地遍布两岸三地，呈现多元化特征。
芒果TV的热播剧基本上都是青春、甜宠剧目。但也有例外，近日在央视一套黄金档播出的《装台》，芒果TV独家采购了网络版权，男性、熟龄、北方用户占比提升，实现了用户矩阵和辐射版图的显著扩张。
毫无疑问，爱奇艺和腾讯视频在剧集方面的整体优势明显，而优酷和芒果TV紧随其后。此外，B站、搜狐视频和西瓜视频亦凭特色剧目在剧集市场中占有了一定份额，但要想撼动“两超两强”的地位，仍需假以时日。
三股决定力量
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电视剧交易市场从无到有，发展壮大。与之相伴生的模式是“制播分离”：由制片公司创意选题，制作成品，再发行到播出平台。
1995年到2015年，是电视台播剧的黄金20年。在制播分离的格局中，电视台购片人员话语权也很大，但他们的主要工作是选片。具体到创作，主要是关心一下明星阵容。
2015年之后，视频网站携雄厚资金和大数据评价体系强势入场，先以重金求购版权剧，后来以自制和定制来掌握选题方向和创作风格。
与此同时，省级卫视的发展进入困难的时期。到了2020的疫情之年，更陷入“增收视不增广告”的怪圈。
谁出资谁就拥有话语权，谁制定游戏规则。视频网站的集中度比电视台高，资金实力比电视台强，在过去5年中逐渐掌控了剧集产业的命脉。
长视频行业的发展超过10年，商业视频网站仍未从巨亏的苦海中上岸。变版权剧为自制、定制剧，既是他们精准服务用户之所需，也是降低成本、摆脱亏损的路径。因而，制播分离的模式正在向制播合一的格局回归。
另一方面，随着国内国际局势的变化，国家在意识形态方面的管理力度也在加强。主管部门阵地前移，主题创作比例提升，“国家队”整装入场，“集中优势资源办大事”成了惯例。
从2019年下半年开始，广电总局主抓了“4 2 1”的重点项目。4部重大题材剧：脱贫攻坚剧《山海情》，革命史诗剧《光荣与梦想》，共和国功臣系列剧《功勋》，援非医疗剧《大国担当之埃博拉前线》。2部时代报告剧：抗疫剧《在一起》，扶贫剧《石头开花》。1部系列短剧：《理想照耀中国》。
这些剧都是头部公司制作，名编名导明星云集。从去年到今年，这些剧目在重大时间节点上陆续释放。而未来5年重要时间节点上播的剧，总局也已做出了规划。接下来，主题创作的比重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作为国家台，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也在积极部署“总台出品”的剧目。之前《奋进的旋律》《希望的大地》等剧只是小试牛刀，接踵而至的剧目无论是制作体量还是题材分量都明显上了台阶：
抗美援朝全景剧《跨过鸭绿江》，三大战役全景剧《大决战》，建党伟业回溯剧《红船》，聚焦研发北斗导航系统的重大现实题材剧《天望》，平民史诗剧《人世间》…
就剧集行业的驱动源来看，总台出品、总局主抓和视频网站自制定制，已成为主导型力量。
三者相加，无论是资源配置还是经济产值，乃至最终的影响力，已占大半壁江山。当然，“国家队”和互联网公司仍然要通过制片公司完成创作、生产。公司和创作者可以发挥生产车间和专业技术人员的作用。
一些新老问题
聊2020年的事，总还是要说些问题：
虚假收视率仍在出没。黄金档电视剧59城收视率动不动破2，不知道的还以为电视媒体仍处在发展的黄金期。
一些传承正在失去。历史剧、抗战剧、年代传奇剧、当代军旅剧、硬核谍战剧这些传统优势类型上，没有产出高水平剧目。
市场调节的力量在减弱。某种程度上，制播分离代表优胜劣汰的体系。制播一体化，制片公司车间化，意味着去市化之势在加剧。
电视剧失去虚构权利的倾向在加剧。观众对所谓“历史真实”“生活真实”“细节真实”的要求已经到了苛刻的程度，很多人忘了剧集是一门虚构的艺术。
“买椟还珠”的审美趣味在加重。重视视听美感，轻视思想内涵。重视话题设置，轻视戏剧本体。重视制作包装，轻视剧本创作。
应对舆情的定力还需提高。性别议题、阶层议题和国际对抗的议题在网上最是热门。文艺作品涉及相关内容，引发一些讨论是正常的。对舆情要有辨析力、承受力和应对力。反应过度会导致舆情失控，生出更多的舆情。
资本清算制片公司的进程仍未结束。不断有影视板块的上市公司暴雷，不断有老牌的制片公司实控权易主，不断有对赌不能完成的坏消息传来…资本大航海时代结束了，现在能看见的似乎只是满目疮痍。
国家处在新的发展周期中，剧集行业自然不能例外。上述问题，往往是创作问题、审美问题、市场问题、管理问题搅在一起，盘根错节，不容易找到解决的抓手。但从大方向上来说：开明的姿态，宽松的管理，相信市场的力量，相信法治的力量，相信艺术的力量，总归有利于建立秩序与活力并重的新格局。
最后，附上我个人推荐的2020十部剧（以播出时间为序），作为对阅读如此枯燥长文的回报：
《安家》《三叉戟》《怪你过分美丽》《隐秘的角落》《河神2》《三十而已》《平凡的荣耀》《风犬少年的天空》《装台》《大江大河2》
（文中图表选自腾讯娱乐白皮书。数据截至2020年12月20日，全年数据为前11月数据和12月估算数据的总和）
【文/李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