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萍 | 城市灯火
城市灯火
那一晚,天说不出的黑。安义拉着叶兰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南岸村时,心里一直发虚。搭上了那辆大货车之后,安义握着叶兰的手也仍在不停地抖着。直到大货车一点点逼近城市,城市闪亮的灯火辉煌成一片,安义的心才平静下来。
在都市安顿下来,两个年轻人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把叶兰从她爹钱匣子里偷出来的8000元钱花得差不多,两个人总算在县城西南角租了一间小店铺,卖起早点来。一开始生意很是清淡,叶兰做的肉包子硬得能打死狗,饺子皮太薄总装不住馅,常常一天生意下来,大部分早点是他们的主食。为此,叶兰望着街上流云般穿梭的人群很是发愁。
但小伙子安义肯干脑子也灵活,全城的早点铺他一家家地跑下来,很快就拿出了他自己的特色:“云香”肉包、“水晶”饺子、“芙蓉糕”、“珍珠”馒头等,一通百通地变出花样来,让吃精吃厌了的城里人挑不出骨头,人们才肯来光顾。虽然起得早睡的迟很辛苦,但每天晚上搂着叶兰,闻着她淡淡的体香,安义的心就会被幸福涨满。尤其每次想到叶兰舍弃一切跟着自己,安义就暗下决心要让叶兰过得好一些。
生意稳定下来之后,安义又把隔壁的店铺盘下,两个店打通,布置了一个厅还隔了几个茶座,生意也日渐上路,有声有色。叶兰想了想又请人做了个醒目的蓝底白字大招牌:安义早点,高高地挂了起来。忙乎了一整天,两个人却都很兴奋,睁大眼睛半天睡不着,叶兰捏捏安义的鼻子:“想什么呢?“
“说不上来,觉得不像是真的。”
叶兰在安义结实的胳膊上使劲掐一把,安义吃痛叫出声来,叶兰格格笑着:“是不是真的?”
安义伸出胳膊搂住叶兰,长出一口气:“就怕不是真的。”
如果苏丽不出现,这两个年轻人到今天也许仍过着他们辛劳但幸福的日子。可苏丽却把叶兰带入了另一个世界,让叶兰发现女人原来可以这样生活。
苏丽老公出国了,留给她大把时间和金钱,于是苏丽就成了这个城市中悠闲阶层的一员。因为喜欢吃安义做的早点,时间长了,和叶兰交上了朋友。和叶兰熟了以后,苏丽便毫不客气地批评叶兰,裙子太土鞋子样式太老。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两个女人拎着包兴致勃勃地出了门。
傍晚回来的叶兰让正在低头和面的安义大吃了一惊,这个满头卷发一身洋装鞋底比砖头还厚的女子就是他的叶兰!然而叶兰却是如此的兴奋,快乐得像一只小鸟围绕着安义讲述她们购物的情形,说得安义最后直点头,叶兰才心满意足地抱着一大堆衣服回房去了。
苏丽对叶兰的影响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现在叶兰的一举一动都模仿苏丽,连端咖啡的姿势都学得一样。这下子可苦了安义,安义一天辛辛苦苦挣下的钱还不够叶兰搽指甲油呢,但安义仍不吭声,只是起得更早、睡得更晚。
女人上街转着转着,苏丽就把叶兰转到了舞厅,舞厅那昏沉沉的灯光走进去让人有些眩晕,但叶兰很快就镇定下来,在男人们的牵引下,小心翼翼地学着舞步。没用多久她的进步得到了男人们的表扬,叶兰兴奋起来,在《蓝色多瑙河》的欢快乐曲声中越旋越快,那种像飞一样的感觉把她给迷住了。
现在的叶兰几乎不插手店里的生意,有空就和苏丽混在一起。安义一个人支撑生意,累是累,雇了俩帮手也能应付。想到叶兰跟着自己那么辛苦地跑出来,看着她整天开开心心地进进出出,他也不说什么了。有一天晚饭后,叶兰装扮好又要出门,安义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今晚就在家陪我,好吗?”叶兰盯着镜子中娇美的自己:“不行啊,我和苏丽姐约好了的,不去她要不高兴了。”说完,挣开安义的手,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声:“等我。”就像一阵风似的刮出门去。
第二天,看见苏丽进店门,安义给她送汤包时随口问道:“丽姐,昨晚跳得还尽兴吧?”
“昨晚?昨晚我没跳舞啊!在阿玲家搓麻将呢。”苏丽挑着画得有些精致的眉毛:“怎么,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没什么,随口问问。”安义的心直往下沉,脸上先不自在起来。
憋了几天,安义终于憋不住,在叶兰出门后远远地尾随她来到“月明楼”舞厅。舞厅的灯光是如此地昏暗。停了好一会儿,安义才在两两相拥的男女中,找到了正在一个男人怀里轻盈地旋转着的叶兰。那个高个子男人不时垂下头来在叶兰耳边说着什么,叶兰那张好看的脸便荡漾出温柔的笑来。他俩跳得是那么投入那么和谐,当叶兰滑过安义身边时,浑然不知安义的到来。安义却清楚地看见她晶亮的双眸是那样地专注动情,安义的头“嗡”地一声炸开来,曾几何时,在南岸村的高坡上叶兰不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舞池里人头攒动欢乐无比,安义一个人站在那里,优美的乐曲快乐的人群越发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
叶兰哼着小曲回家时,安义仍睁着大大的眼睛,叶兰摸黑脱衣上床,一会儿就睡熟了。安义闻着她熟悉的体香,看着她熟睡的孩子般无邪的脸,又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叶兰还是我的兰兰。这样想着,心里一热,又不由得伸出手去抚摸她光滑的肌肤,被惊醒的叶兰看都没看满脸焦灼满怀愁绪的安义,只说了一句:“我累了。”打掉安义的手又沉沉睡去。只一掌就把安义满怀的热情浇得透凉。
那以后,倔强的安义不再理睬叶兰,同时把每天劳动所得悉数存入了银行。对安义的冷漠叶兰熟视无睹,她的兴趣仍集中在外面的花花世界。直到有一天,叶兰从外面拎回来一套高级面料的套裙,遍寻找不到了抽屉里的钱,才怒冲冲地来找安义。
安义埋头剁馅,好半天才说:“那是过日子的钱。”
“过日子?真是老土,”叶兰不屑地说,“看别人多会享受生活……行了,不跟你扯了,钱在哪儿?”
安义埋头干活不说话。
问了几遍,叶兰急了:“快拿来,衣服钱还没付呢。”
“多少?”
“988元,优惠价呢!”叶兰说着又笑了。
看着叶兰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安义腾地一下又火了,把刀一扔,咬牙切齿地说:“一个子儿也没有!”说完,走到里屋仰面躺下。
叶兰呆呆地站在那儿,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心里也不停地翻转着念头,终于起身进屋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丢进皮箱。
叶兰走出门,安义仍没有动静。叶兰的泪忍不住又涌出来。迎面来了一辆出租车,叶兰想都没想就上了。
安义的早点生意依然红火,店前的街道越来越熙攘热闹,安义只守着他小店过他的本分日子。几年后,找准机会,安义干脆把这铺面买了下来,又在店里帮工的姑娘中挑了瓷实的小翠做老婆。一年不到,小翠就替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那天傍晚,闲极无聊,安义带着儿子到公园玩,没想到碰见了坐在湖边长椅上沉思的叶兰。几年的光阴,一个纯洁娇美的姑娘竟变得如此憔悴疲惫,脸上的脂粉也掩不住内心的落寞。安义怔住了,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沉默半晌。叶兰看见他怀里的孩子:“是你儿子?”忍不住上前来抚着孩子胖乎乎的小脸,一脸的羡慕。
安义仍没话,两个人呆呆地站了几秒钟,叶兰首先忍不住那份难堪,挥挥手先走了。
叶兰走远了,安义才透出一口气来。南岸村那个扎着两条长辫、捏着他的手一块出逃的叶兰又浮上心来,安义眼角不觉潮湿了。呆立良久,怀中小儿呀呀地发出稚嫩的声音,像是在喊:“妈妈——”
这时,华灯初上,那片城市的灯火已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黎萍,女,江西乐平人,乐平市政协机关工作人员。景德镇市作协会员,1992年开始在杂志、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并有影评、书评散见于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