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期征文 | 张景明：老二婶

作者简介

张景明（涧水幽澜），黑龙江省绥棱人，1952年7月生。现系中国楹联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绥化市作家协会理事、《对联》杂志·联海新舟特约辅导员、《博雅商讯》主编。

老二婶

老二婶年轻时心眼就好，是柳毛屯出了名的大美人，肌肤像秋后烀熟的土豆扒了皮，雪一样的白嫩，那真是寒冬腊月穿裙子美丽动人，是小伙子心目中的女神。她在生产大队担任妇女主任，可嫁給铁蛋叔那年都二十六岁了。记得迎亲那天是柳絮飞花的时节，花轿是生产队的一挂老牛车，人们说，“牛送一枝花，越过家越发”，老二婶是在乡亲们的祝福中入了洞房，组建了温馨的小家庭。按当地人的风俗习惯，女人结婚不管你有多么年轻，晚辈人都不能直呼其名，从铁蛋叔的辈份排行论，我们这些小字辈只好叫她老二婶了。

老二婶用现在人的话讲，那可是个名符其实的女汉子，不管干什么事总是风风火火，马上伸出援手。几十年来帮助乡里乡亲排忧解难的事那真是天上的星数也数不清，但随着时光的消磨都已淡忘，可有一件事令我终身难以忘怀，至今铭刻在心头。

记得那是一九五六年早春三月的一天，天气乍暖还寒，人们刚吃过早饭，老支书耿大叔就召集大伙到村东头大榆树下开会，说是要迎接一位光荣退伍回乡的军人。村头热闹极了，小学生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人们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不多时县武装部的小吉普到了，从车上下来两个身着草绿色军装的人，年纪轻一点的沒有戴领章帽徽。大家仔细一看，原来是村里的二虎当兵回来了。

人们几年沒见，大家呼啦一下围拢过去好一阵寒喧。这时，就听老支书耿大爷在喊话，让大家静一静，请县武装部李部长讲话。听李部长说，二虎在部队可是个优秀战士，还是位大功臣呢，在队伍上沒少立过战功，并且是位伤残军人。并叮嘱耿大爷一定要安排照顾好二虎。人们望着公牛一样健壮的二虎都有些疑惑，心想，这人也不缺胳膊少腿的怎么成了废人呢？人们也不好多问。耿大爷是爽快人，按咱庄稼人的粗话说，那就叫鸡蛋壳子揩屁股嘁嚓咔嚓，当时就拍板把二虎安排在大队部居住，并安排老二婶照顾二虎的生话起居。

时光荏苒，日月穿梭。二虎回乡已有二年多了，生活在老二婶的照顾下过的是有汁有味。可天有不测风云，二虎在一次舍身拦惊马抢救儿童时被车轧折了腿。出院后生活不能自理，老二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为了照顾二虎方便，老二婶和丈夫铁蛋一商量，决定干脆接二虎到自已家里养病，可二虎听说后就是死活不去。老二婶苦口婆心像哄孩子一样，可怎么说都不行，最后两个人硬是把二虎抬到自已家里，把热炕头让给了二虎，老二婶每天为二虎端屎倒尿，擦身煎药，开始二虎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老二婶开玩笑说，男女之间不就那么点事吗？有啥见不得人的。老二婶为了让二虎吃的可口，那真是上顿饺子下顿汤，不重样的做。为给二虎增加营养，把家里养了三四年下蛋的老母鸡都杀了给二虎炖汤，那真是关怀备至。半年后，二虎的腿伤痊愈了，可落下了终身残疾。老二婶两口子看二虎光棍一个挺可怜的，更是为了照顾方便，决定二虎留在家里长期住下去。时间久了，人们发现二虎总在老二婶家出出进进的，风言风语说啥的都有。有的说，一定是铁蛋叔“性功能”不行，老二婶才找个“拉帮套”的。也有的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是老二婶看上二虎那每个月几十元的抚恤金了。更有甚者，背后散布老二婶给铁蛋叔戴绿帽子.老二婶听后自嘲地说，不管绿帽子还是红帽子，能遮风挡雨就是好帽子。有人戏谑铁蛋叔是活王八，铁蛋叔听了反驳说，王八咋啦？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你想当还当不上呢。造的那个人是哑口无言，脸像秋后霜打的紫茄包子似的，灰溜溜地走了。总之，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老二婶夫妻俩从不介意，三个人在一个锅里搅马勺亲如一家人。虽说二虎又落下了残疾，但也少不了有人上门给二虎说媒。说来也奇怪，二虎说什么也不同意，自已也不说出个理由，问急了就说对不住女方，给媒人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他是油盐不进，当兵当傻了，从此就再也沒有人给二虎提亲了。有人揣测说，二虎以前肯定是亏欠老二婶的，现在是为老情人老二婶报恩呢。要说二虎当兵前确实和老二婶有一小段恋情，可二虎在解放战争中参了军，一去好几年也沒有和老二婶联系，老二婶爹看着姑娘一年比一年大了，二虎那边又沒有个音信，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能再等了，要不然成了剩女。于是二婶爹托媒将姑娘嫁给了当屯老实憨厚的铁蛋了。

可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年秋天铁蛋叔给邻家苫房，吃完晚饭回家一觉沒醒，在医院里往了七八天，老二婶沒白天黑夜的护理，眼睛都熬红了，最后不治身亡。村里有人说，铁蛋叔的死是老二婶和二虎这对奸夫淫妇狗男女合谋害的。因为这事，老二婶和二虎还被公安局带去好一顿审。最后经法医鉴定，铁蛋叔是给邻家苫房酒喝的太多了，是酒精中毒而死的。至此，这场紛纷扬扬的谋害亲夫风波才逐渐平息。

老二婶和铁蛋叔结婚多年也沒生个一男半女的，铁蛋叔走后老二婶也沒有再嫁，她和二虎相依为命，如同往常一样照顾着二虎，过着乡下人固有的平淡生活。

屋漏偏逢连夜雨，铁蛋叔走的第二年秋天，二虎又因旧病复发医治无效走了，临咽气时二虎对老二婶还诙谐地说，我这辈子算是沒有白活，是汽車轧罗锅死也直（值）了，说完含笑闭上了双眼，他走的很安详。老二婶和乡亲们为二虎穿上了见证他那身经百战的旧军装，老二婶又将一枚枚闪光的军功章郑重地别在二虎的胸前。可就在为二虎換内裤时人们才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终于解开了多少年人们心中的谜团。原来二虎是个“太监”，在场的人们都惊呆了，老支书耿大爷动情地说，今天我可以把我隐藏信守多年的机秘告诉大家了，为了二虎男人的尊严，我一直没把这事说出来，二虎是在解放四平的战役中丟的“命根子”。二虎在解放全中国是功臣，回乡后为救人又再次落下残疾，这是人之楷模，是我们村的光荣。耿大爷看了老二婶一眼又接着说，她为了照顾我们的英雄都累成啥样了？一个四十几岁的人头发都白了，可有的人还说三道四，良心叫狗吃了？当然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到这里耿大爷的语气平和了许多。这时，在场的人们眼晴湿润了，豆大的泪珠从老二婶的眼角滾了下来，这也许是老二婶对多年压抑情感的一种释放，或是对二虎的离去感到痛心。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去年腊月我回到故乡柳毛屯，得知老二婶已于前年冬天辞世了。是年逾八旬的老支书耿大爷为她张罗的后事。全村人为她洒泪送行，出殡时天空突然飘落大片大片的雪花，下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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