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方到南方,掠过仲春时节的大地
从北方到南方,掠过仲春时节的大地
梁东方
从北方到南方,高铁快速穿越仲春时节的大地。
麦田的碧绿和偶尔的黄色油菜花田一闪而过、一闪而过。南北的大地上,都没有大树,没有成片的森林,五千年的精耕细作已经让大地上没有植被可以证明自身悠远的历史。要想通过植被来看世界,已是枉然。
只有兰考地界,密集的泡桐花开在麦地里的样子,有一瞬间的荷兰一样的大地之美。那种整个树冠都是紫色的花朵,紫色的花朵悬在广袤的麦田上的样子,让人可以觉察到这里不同于任何其他地方的泡桐栽种史。
人们在大地上栖止生息,由植被点缀的大地美学的水准,实际上在相当的程度上决定着生活的普遍幸福指数。那些山川田园秀美的地方,那些开垦过的荒野重新回归被人化以后的植被多样性的点缀中的美的大地,都作为一个外在指标,在相当程度上显示着当地人的生存愉悦度。这貌似没有什么联系的偶然,但却一定是有着内在的某种规律的。
虽然已经是仲春时节,麦子已经开始迅速成长,但是北方的土地还是以干旱的褐黄色时时出现在绿色的麦田周围:田埂和道路、山坡和沟壑,都显示着它们没有水的滋润的干涸。一直到了宿州以南,大地才真正为绿色所覆盖。如果不是正在施工的现场就都为茂盛的草木用绿色覆盖得非常均匀。而河中也开始有驳船,出现了种种南方的迹象。广玉兰厚而亮的叶子,在南方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先证明着这里不是北方,而是水分充足热力蕴藉着的不一样的地方。那些宽叶的灌木,那些被北方人养在花盆暖室里的龟背竹、滴水观音,就随随便便地丛生在路边。
物象上的这种期待中的变化终于被眼前的景象兑现了的时候,人就会有一种源于旅行的兴奋。旅行到了与自己长期生活的环境不一样的地方的,莫名的兴奋。这种兴奋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已经实现,却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遗憾。
古人旅行,既是去一个目的地所在的地方,也同时是去那个地方的路上所有途径的位置,可以看见并且因此而喟叹沿途的一切;现代社会则只是去一个地方,只是到那个叫做目的地的地点本身,中间的一切都一晃而过。隔着车窗发现了新鲜的物象,实现了旅行的愿望的时候,也和无感时一样,一秒钟也不可能停下来,停下来观看和表达。于是人们干脆就只追求快捷和方便,而在不知不觉中将沿途的审视的享受放弃掉了。这其中,在飞机火车汽车所有交通工具里,高铁已经是最好的一种。
高铁的快和高铁的安静固然都是其优势,但座位一律向前、进入车厢前不再查票之类的崭新措施所形成的自由出入的状态,更让人少了慌张和紧迫。而慌张和紧迫这样东西恰恰是中国火车给乘车人造成的常态压力,没有了这两样东西,使坐火车成为一种怡然之事、正常之事,这是很多人宁愿高价也要坐高铁动车的一个重要原因。这样的乘坐环境里,旅行的痛苦要比原来的火车少得多。
曾经那些在原来乘坐火车的时候忍无可忍的无奈慨叹:什么时候有好的火车,哪怕多花多少钱,咱也不受这个罪,咱也得去坐!这样的慨叹,今天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
唯一可惜的是,雾霾笼罩着整个东部从南到北的几乎所有地方,一直到无锡,倒车的时候也依然是一片灰雾茫茫。沿途各地不论有多少不同,相同的都是挥之不去的雾霾。只有到了距离上海已经不远,距离长江入海口已经不远的地方,这层挥之不去的雾霾才逐渐淡去。
这个淡去的界限在哪里,很难说得清楚,但是就在这一带是肯定无疑的。大海已经不远,海风在平坦的地面上的影响力已经力所能及,呼吸中终于有了纯正的空气里才会有的那种甜情蜜意。夜晚有星星月亮,早晨有露珠中反射的阳光。开着窗坐在屋子里,也可以呼吸到在天地造人的时候就已经留给人的那种好空气。
大约古人是不好理解的:仅仅是这一点,也已经实现了我们旅行的最高目的。